◎老文趟着水出了门，一路上，他和居民打招呼的方式，从“食咗未（吃饭了吗）”变成了“卫生搞完没”。
每经记者｜孔泽思 吴泽鹏 每经编辑｜张海妮
水是4月21日凌晨开始在英德市浛洸镇蔓延开的。镇上居民看到，最开始的3个小时里，一米深的积水迅速形成，后面才慢慢地没过腰，直到与成年男子的身高齐平。
这座常住五六万人口的粤北小镇，位于英德市区以西约30公里，它的名字或许已暗示了与水的“缠斗”。浛洸镇坐落在连江左岸，住在镇上稍久的人都知道当地“十年一大涝”。上一次遭遇“百年一遇”的洪灾是2022年6月，这一次官方的通报也是“近百年一遇”。
这与浛洸甚至整个英德的地理位置有极大关系——英德地处五岭山地南缘，四面皆山，是一个周围山地环绕向南倾斜的盆地，除三大过境河流北江、滃江、连江外，集雨面积100平方公里以上的支流达16条，但主要河流的唯一出口是南部低山、丘陵地区的狭窄谷地。该市官网介绍，当地河流水源广，出路狭窄，形成易涝的河谷地带。而浛洸位于英德西部，正处于连江下游，江水进入英德境内，在黄茅峡拐弯后便直奔浛洸而去，水流湍急。
4月以来（截至4月22日8时），英德气象站录得降雨量629.1毫米，打破英德有连续气象记录以来4月月雨量历史极值，广东省内，这样“破历史纪录”的市县有14个，集中在粤北地区。
截至4月24日16时，英德市各江河水位均回到警戒水位以下。
4月22日深夜，浛洸镇主干道上，大量垃圾、塑料瓶和木家具碎块漂浮于水面，散发出混合腐烂物和淤泥的气味，一辆泡水汽车横在马路边上。
这一切被卡在窄巷中的皮卡车打破。4月22日傍晚，水依旧没过小腿，但已有居民走出家门清理铺面和街道，皮卡车用了2分钟艰难调头，轮胎陷在淤泥和水中打转，发出嗡嗡的嘶吼声，车灯则照出街上那些忙碌的身影。
老文趟着水出了门，虽是湖南衡阳人，但在镇上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他，早已与本地人无异，也适应了当地的洪水“节奏”。他早早收拾了自家烟酒店低矮处的货物，但店内的沙发、茶具还是未能幸免，十多瓶酒也泡了水。他大致算了算，今年的损失至少有一两万元，对小本生意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一路上，他和当地居民打招呼的方式，从“食咗未（吃饭了吗）”变成了“卫生搞完没”。
当然还没。大部分回应老文的人，手里的活并没有停下来。从他们身后的商铺及楼房，也能看到当地人是如何与水患“共处”——商铺里电源插头基本都在1.5米以上，比这次洪水高出十多公分；部分房子二楼或以上的楼层，会在地板高度的角落里，挖一个小孔以便排水；有人总结，如果连续三天有超过200毫米的雨，水就涨得很快了。
在2022年的洪灾里，老文家三台重要的打印机全部泡了水，其中一台在几番修理后，还勉强可以使用。而这次，洪水直接将卷帘门冲破，涌进了打印工厂。一见到老文，守在工厂的员工便着急汇报：“那几台机器又泡了，完全没得修，变成废铁了。”老文走出店面，头也没回：“还能修一下，还能用。”“没得搞了。”店员重复道。这一次，老文没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烟尘，伴随着飘来的一阵香气，像是谁家在炒花生。
工厂二楼还有生活区，员工凭着三瓶水在这里坚守了两天。“我买的米和香蕉都泡掉了。我知道要进水，提前煮了一锅饭，分成几份每顿吃一点。”他向记者介绍。
4月23日上午，小雨再次来袭。镇上居民李庆（化名）去年10月开了一家电器店，洪水让店里来不及转移的空调全部进水，他把空调抬到了大街上，任雨点打在上面。“损失应该有5万块，在我们这个乡镇，一个月打工就三四千（元）工资，等于一年不吃不喝白干了。说未来几天还有大雨，更多的东西都不敢搬回来。”
跟城市不同，乡村较难恢复的是农作物。
浛洸镇科苑村一位老人种植了两三亩玉米，水灾之后，这些作物都被冲毁了。和记者相遇时，老人正牵着牛，向地势更高的地方转移。
再往西的三村，4月23日下午还有不少桑叶地积水，村路被拦腰倒下的大树阻断。
锯木的村民说，桑叶正常在45天后就可以收获，现在桑苗淹死了，只能砍掉，等桩子上重新长出新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一路看过来，低洼处的大片紫苏、玉米都已倒伏。
4月22日，积水退去当晚，佛山市菠萝救援队就抵达了英德市，15人驾驶10台各式车辆，来到浛洸镇和英红镇，支援灾后救援。
抵达后，机器安装工作便开始了。晚上11点，第一台抽水机运转起来，车尾方向排出一股热浪。四名救援队员费力撬开下水井盖，发现里面满满是水，只好把排水口放在了大街上，“河道水还没流走”，有队员解释。
“水退了，不代表灾害（就）结束了。”王治勇说，“对居民来说，退水后回家一看，一片狼藉，他心里也很难过，甚至会出现极端情绪。我们经常在现场通宵达旦、争分夺秒清理积水、淤泥，因为救援就是救心。”
在王治勇看来，“现在民间救援力量很多，大部分是用橡皮艇转移受困群众，很多时候人到了水已经退了，政府的事前预警、转移也越来越及时，未来这种需求只会更少。菠萝救援队注重的是错位发展，我们选择以排涝为主”。
基于以上原因，近两年，王治勇和多名队员早已习惯了“追风赶雨”的生活，他们参与了河南郑州、河北涿州等多地的救援行动，最长连续作战80余天。
不过，王治勇提及，高强度救援也给队员带来了极大的生理和心理压力。他介绍，菠萝救援队能做到24小时轮班救援，采用了“专职队员+志愿者”模式，“夜班很辛苦，还有很危险的专业技术活，或者大型灾区一去两个月，你说谁承受得了？”
据菠萝救援队统计，截至4月24日，其在英德市累计排涝超22万m³。
在浛洸镇涨水近一天后，4月21日16时，浛洸站下游水位38.85米，仍高于警戒水位3.35米。这只是一个缩影，广东今年4月以来的雨水，连见惯大世面的广东省气象局也发微博惊呼“广东的雨下疯了”。
水利部网站4月21日通报，受强降雨影响，北江干流及支流共40条河流发生超警洪水，超警幅度0.01至5.58米。4月20日20时45分，北江干流石角站流量涨至12000m³/秒，相应水位8.12米，达到水利部《全国主要江河洪水编号规定》的标准，北江发生2024年第2号洪水。
不过，老文介绍，对比2022年的洪水，本次洪水当地政府的通知和安排来得更早，不少居民提前转移到高处，在家备足了三天的饮食。老文说，家里最小的孩子还在读幼儿园，不过经历了2022年的洪水之后，孩子对这次洪水一点也不怕。唯一的煎熬就是停电后断了Wi-Fi，家里两天用光了四个充电宝的电。
实际上，2022年特大洪水后，英德全市的警惕性都高了起来。英德市应急管理局副局长邱佳畅表示，现在英德的任何工作，都是参照着2022年的强度来的。
此次浛洸镇的最高水位，预计只比2022年最高水平低1米，但因为前置工作比较到位，损失小了很多。在洪水来临三天前，浛洸镇就向居民发出了预警信息，提醒做好人员和贵重物品的转移准备。当地政府工作人员还挨家挨户通知，研判房屋有淹没风险的，帮助居民进行转移。英德市准备了5条应急电话专线，实际使用量远低于预期。
邱佳畅认为，最主要是居民对洪水预警更敏感了，“2022年很多人不相信洪水的威力，有老人说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水”。有了那次的经历后，居民接到预警会迅速采取行动。
救援力量也在前置，广东省消防救援总队迅速调配了来自深圳、中山、珠海、广州和佛山等地的消防力量，携带必要的救援设备，如冲锋舟和橡皮艇，提前部署到可能受灾的地区。
信息化水平的提高，对预警至关重要。广东省建立的信息系统，实时记录了多个水库每小时的入库、出库流量数据，这对应急决策有很大帮助。例如飞来峡水库，4月22日0时的出库流量是15800m³/秒；入库流量在17600m³/秒，是正常流量的10倍左右。“这就像战场上知己知彼，才能科学判断。”邱佳畅说。
主管单位也在推进进一步保障流域防洪安全工作。去年6月底，《2023年汛期珠江流域水库群联合调度运用计划》（以下简称运用计划）获得水利部批复，这是水利部首次批复珠江流域水库群联合调度运用计划，西江、北江、东江共27座水库纳入联合调度范围，并逐一明确其防洪任务、汛期防洪限制水位以及联合调度运用方案。根据运用计划，北江上游发生100年一遇以下洪水时，控制韶关站不超过8900m³/秒，相应水位为55.59米。在北江下游发生300年一遇洪水时，控制石角站不超过19000m³/秒。
《中国水利报》报道，在此次北江发生特大洪水后，水利部等科学、精细调度北江流域水库群拦洪削峰、错峰，组织实施乐昌峡、南水、锦潭等上游水库联合调度，“通过调度，北江严峻的防洪形势得到极大缓解，避免了潖江蓄滞洪区启用，减轻了北江大堤防洪压力，确保了粤港澳大湾区等重点保护对象防洪安全”。
洪水过后，邱佳畅也有反思：当前抽排水力量还是不足，“平时几台抽水机就够了，大范围同时出现水患的时候，应对力量就显得很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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