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谁也没想到,几天后,台风没有消失,而是转入桐柏山、伏牛山口,地形抬升加上强冷空气的作用,一场举世罕见的特大暴雨席卷了河南大地。
噩梦开始了,8月5日,滔天大水冲入了淮河,水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淮河的承载量。
淮河两岸,千里平原,根本无法抵挡洪水的侵袭。
暴雨连绵
上千年的历史中,河南已经遭遇过无数次的水灾。
为了防范洪水,政府在河道两岸都筑起了高高的堤坝,然而这反而进一步催化了灾难。
奔流四溢的大水不到三天,便以恐怖的速度冲入了板桥水库。
板桥水库设计最大库容为4.92亿立方米,设计最高蓄水位110.88米,然而这远远不够。
因为数据显示,在当时的降水中心,三天的降水量就达到了当地两年降水量的总和。
因此,板桥水库看似庞大的库容,在暴雨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
8月7日,人们惊恐万分地发现,板桥水库周边的几个检测站点已经全部断电了。
暴雨切断了信号,给救灾带来了巨大的难度,人们甚至无法判断板桥水库是不是还存在。
事实上,从8月5日,情况就已经很不妙了。
经过近十个小时的降雨之后,板桥水库的蓄水量已经越过了最高水位线。
然而,暴雨根本就没有停止的迹象,滔天洪水就这样储存在板桥水库之内,成为了悬在人们头上的一把利刃。
当天下午五点,板桥水库附近的交通线完全被洪水淹没,工作人员被困在检测站内。
无奈之下,驻马店政府只好紧急启用了部队电台指挥救灾。
然而,人们并没有足够的准备,在洪水面前,人的力量太过渺小了。
8月6日,人们只好决定,开闸泄洪。
不过,人们不敢进行大规模泄洪,因为还没有联系到上级。
另外,也无法预估洪水泄出之后,能否保证周边人民的财产安全。
小规模的泄洪并没有起到明显的效果,水利局方面,各类救援所需的物资都很紧缺,而且根本运不进来。灾区内外,大家都乱成了一锅粥。
8月7日,种种迹象表明,板桥水库已经无力承受,再这样下去,就有溃坝的风险。
当日凌晨,河南省各级领导在郑州召开了紧急会议。
有人提出,当下只能炸开堤坝,增大泄洪量。
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了,但绝望之处在于,当领导想要下达指令的时候,却发现板桥水库的信号完全断掉了,就连军区电台也联系不上了。
直到当晚七点,驻军部队终于千辛万苦从水库发来了消息,然而是个极度糟糕的消息:此刻水面距离坝顶只有1.3米,且没有停止上升。
各处的大坝已经出现崩裂,洪水从裂口溢出,疯狂朝着下游的村庄奔流而去。
洪水滔天
然而,下游的人们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
无数亲历者回忆起8月7日的夜晚,都觉得那是个很平静的夜晚,至少在洪水来临之前,人们依旧认为,这场暴雨很快就能结束。
人们如同往常一样,早早进入了梦乡。
令他们烦恼的,是上游的流水灌进了院子,加上连天的暴雨让田地无法耕种。
可人们没意识到,这场灾难比他们肉眼所见要恐怖的多,那个晚上,洪水伴随死神一起降临到了村庄。
一些在坝上值守的村民首先意识到了不对,暴雨还在继续,他们听见上游山呼海啸般的水流声,随后是一股又一股的水流没过大坝,疯狂朝着房屋农田而去。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是洪水来了。于是他们疯了一样朝着家里跑去,唤醒还在熟睡的家人,在黑漆漆的夜里,拼命跑到高处避难。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板桥水库附近的居民是最先受灾的,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数都是坝上职工的家人。
洪水导致了停电,人们无法看见坝上的情况。为了阻挡洪水,几乎所有成年人都被动员起来,就地取材,将石头、沙袋不断往大坝上垒。
一道接着一道的闪电劈落下来,火球点燃了大坝周围的树,人们狼狈的站在齐腰深的水里,一边防洪,一边又要灭火。
又一道惊心动魄的闪电落下之后,水库忽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轰鸣。
随后,水流忽然落下,人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见大坝在他们眼前陷落。
洪水失去了屏障,上亿立方米的洪水就这样畅通无阻的冲了出去,正在抢险的群众来不及呼救,就被卷进了茫茫大水之中。
下游正在高处避难的村民,经历了人生最绝望的时刻。
水流的高度最高时达到九米,在平原地区,根本找不到能避难的场所。
房屋、农田、牲畜在几秒钟之内就消失了,人们手拉着手继续往更高处跑,希望躲过死神,可是,一个大浪打过来,这些逃生的人就永远变成了水下的亡魂。
家住板桥水电站的陈志家,是整个坝上为数不多死里逃生的幸运儿。
当时,他和六个同事在船上抢险,还没等反应过来,船竟然直接被洪水撕裂了。
陈志家一生之中,从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场景,他眼睁睁看着那艘体积不小的船,变成了一堆木片,他的几个同事被浪卷起来,又被重重摔进洪水之中,很快便沉没在河底。
一种强烈的恐惧席卷了陈志家的心。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当陈志家以为自己也要死去的时候,他抓住了一个东西。
是一块碎裂的、浮在水面上的木板。
强烈的求生欲让陈志家死死抱住这块木板,用尽最后的力气探出水面。
可是,他放眼四周,却绝望的发现,没有人,也没有可落脚的地方,他和这块救了他的木板宛如水上孤岛一般。
洪水仍在继续,失去方向的陈志家只能借助木板的浮力,让自己顺水漂流。
事后想起来,陈志家仍觉得是个奇迹,他居然活下来了。
漂流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之后,陈志家终于看到了微弱的灯光,那是一个还没有被水彻底淹没的村子。
人间炼狱
陈志家兴奋起来,他甚至拼着力气喊了两声。他认为,只要还有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可随后发生的事情,成为了陈志家一生挥散不去的噩梦。
洪水从他背后汹涌而来,他很快就被冲击到另一个方向。
他挣扎着转头望去,那片灯光消失了,刚刚还能看见的屋顶,现在成了水里浮沉的碎石瓦砾,他还眼睁睁看着几具尸体顺着洪水,撞到自己身上。
在阴沉沉的夜里,这样一幅场景就是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陈志家的大脑在这样的折磨之下,变成了一片空白。
最后,他是在昏迷状态下被人拖出来的。
那时候暴雨总算停了,天上甚至还能看到星星,陈志家呛了一肚子水,险些救不回来。
此后的几十年,陈志家始终没能忘记那个被死亡笼罩的夜晚,他畏惧滔滔江水,畏惧下雨天,这些心理阴影,是洪水留给他的看不见的伤疤。
洪水在席卷几天之后,骤然褪去,活下来的人一刻也不想等待,他们要回到村子里去。
他们绝大多数都和家人失散了,但他们还怀着希望,或许家人们会回到村子里。
然而,洪水导致了冲击,让他们连回家的路都辨认不出,脚下全是一模一样的泥泞地,污泥里还留着数不清的无名尸体。
村庄也消失了,这里只剩下一片白地,不要说活人,他们过去生存在这里的痕迹,什么都不剩了,大水中死去地村民,连照片都没有留下一张。
许多原本有数百人的村子,最后只活下来了几十个。
其中死去最多的,是尚未成年的孩子,他们太小了,根本没有逃生的能力。
驻马店本来有个规模很大的小学,洪水过去之后,校长清点人数,一年级只活下来三个孩子,其余年级,大约每个年级活下来四五个。一代人的希望,就这么被洪水毁灭了。
驻马店第一书记当时正在郑州开救灾会,听到消息,他急匆匆往驻马店赶。但是,哪里还有路呢?
情急之下,书记从周口绕道,又经过了新蔡、信阳,又是坐船,又是搭乘牛车。
最后靠着部队的军用车,折腾了上千公里,终于赶回了灾区。
灾区的情况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而且,由于音讯断绝,北京那边心急如焚,却没办法进行救援。
大部队一到灾区外面,就被洪水以及断裂的铁轨堵得死死的,不得不临时清扫一条路出来。
直到大家想出办法,开着军用车,带着军用电台四处找信号呼叫,终于千难万险的把求救的消息传到了武汉军区,再通过军区,总算和北京恢复了通讯。
中央迅速下达了指示:“河南地方的党政军民要集中力量抢险救灾,重点是救人;明天中午派慰问团到河南;要求各省向河南支援大批救援物资。”
为支援灾区,中央从各大军区调动了数百万人的大部队,从各个方向驰援河南。
洪水爆发的第五天,副总理纪登奎从北京赶到灾区,给受灾的人们吃了一剂定心丸。
洪水并没有完全消退,灾区的情况不容乐观,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群众,没有饮用水、没有食物,更没有药品。
饥寒交迫的老百姓,只能从洪水里打捞被浸泡腐烂的食物,但即便如此也找不到多少吃的,最后他们不得不依靠草根、树皮维持生命。
水下的尸体逐渐腐烂,恐怖的瘟疫逐渐在灾区蔓延开来。
另外,驻马店积极展开自救,官兵冒险用现有的船只进入洪水围困地区,救援群众。
噩梦之后
在解放军大部队进入灾区之前,受困群众已经高达数百万。
其中,位于洪水中心区的新蔡有三十多万人被困,上蔡有六十多万人被困。
多耽误一天,就会多几万人的生命葬送在洪水之中。
当解放军终于冲破层层阻碍,进入灾区的时候,困在水中的群众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解放军来了,就有救了。
军人们很快驾驶着救生筏,四处救人。
由于受灾群众太多,所以绝大部分救灾官兵连续工作了72小时以上,身体到达了极限。
来自北京、上海、广州等地的11个医疗队,更是马不停蹄加入了战斗,到处都是病人,其中最多的是肠道感染的患者。
另外,几乎所有群众都在洪水中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还有一些受到了精神上的严重刺激。
大量的病人使得本就脆弱的医疗系统,几乎陷入崩溃。
直到洪水爆发的第21天,当地的群众秩序才逐渐恢复正常。
然而,重建家园,依旧是一个漫长而艰巨的任务,洪水之下,过去的家园已经荡然无存。
根据官方发布的数据,在这场洪水中,遇难人数高达2.6万人。
事实上,可能远不止于此,如果算上那些下落不明未被统计的,这个数字将会更加惊人。
即便活下来的人,也有很多因为洪水而造成了终身的残疾。还有一些人,成为了全家唯一的活口,活下来的问题解决之后,如何迈过阴影,成为了一个更加无解的问题。
这场洪水给人们带来了无法言说的苦难。
在灾后,中央组织进行了灾区重建,曾经的板桥水库决堤处,立起了纪念碑,简短的文字诉说着那段触目惊心的历史。
几十年过去了,当地的人们渐渐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年轻人们已经不太清楚什么是“75.8”。在平静之余,人们无数次的祈祷,灾难不要再重演。
参考资料:
南方都市报《河南“75.8”特大洪水灾害》
梁涌泉《关于“75.8”洪灾的记忆》
侯晋中《洪水无情:追忆河南75.8水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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