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45年初冬开始,首先是一批东北籍的干部调离陇东,以后就一批一批地调往延安,准备派到解放区,或国民党统治区去工作。那时,解放区已经拥有300多座县城,还有少数中小城市,解放区已拥有一亿人口的广大地区,这是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一个空前壮丽的局面。
我走得晚一些,1945年底才调我到延安去等待分配。我是1946年1月初到延安的,这就告别了我工作5年的陇东。
我的工作去向尚未确定,中央决定凡党员干部一时不能分配工作的,一律先到中央党校学习,等待分配,所以我也到了党校。这时已是1946年1月底了。在党校虽然一面学习,但大家的注意力已完全转入准备一声令下,立即奔赴新的工作岗位上去。大家一见面,主要的议题就是到哪里去工作,学习也就是应应景,心里像长了草似的,一点也安不下心来。
在党校时,我们那个支部有一位女同志,姓何,广东人,原在中央办公厅俱乐部工作。她比我长几岁,对我就像对待小弟弟一样。她知道我爱跳舞,有时逢礼拜六给我弄一张票来,让我到中央大礼堂去跳舞。我去了几次,差不多都能碰见毛主席,我们在一起跳。他一般来得稍晚,来了以后,就到舞厅一个角落里放的一套沙发上去坐。很快就有两三个女同志前去,与他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好像比较熟悉了。主席跳舞,基本是慢节奏的,大多是跳两步,有时根本不管音乐的节拍,自己跳自己的,悠然自得,一副'胜似闲庭信步'的样子。我也碰到过江青一次,她不常去。
在党校学习了两个多月,中央组织部就通知我去谈话。到了中央组织部,由干部科科长廖志高接待我。廖志高也是四川人,建国初期在福建省委作书记。
他一开口就对我说:'你是四川人,回四川工作怎么样?'他给我介绍了由于和平民主新阶段的到来,中央已决定由吴玉章、王维舟(都是四川人)调到四川省委任正副书记,还需要大批的干部一同去的情况。
我去中央组织部时,在路上我就反复想过,谈工作不外乎两个大方向:一个到大后方即国民党统治区去,一个是到前方的新解放区去。我虽然在地下党工作了一段不长的时间,但觉得在国民党统治区工作,非常憋气,远不如到新解放区去,就是牺牲了也痛快。所以,我就向廖志高表示了我的意见。
廖志高听了以后,拿着我那份干部履历表,一边看一边指指戳戳地说:'你看,你父亲是个老同盟会会员,你两个姐姐又是国民党中央政治大学毕业的,有这样好的社会关系,也是回大后方工作的一个重要条件。'他又说:'再看你自己,搞过选举工作,一直从事宣传工作,又当过报社的记者和中学教员,回大后方去工作是很合适的。'
我虽然不愿意回四川去,但又讲不出什么不回四川的理由,在廖志高的动员和劝说下,我就很勉强地同意回四川了。并且为以后地下活动的方便,经过他的同意,把我原来的名字'谭永和'改为'谭云鹤'了。
从中央组织部回来不几天,学校就宣布说,由于东北形势非常紧张,东北局来电要求中央迅速派大批干部赶赴东北,中央便号召:凡是愿意到东北去工作的同志,都可以自愿报名,经批准后,立即动身到东北去。听到这个消息,我毫不犹豫地报名上东北。同时报名的人还真不少。
我们支部有的同志听说我自愿报名去东北,就对我说:'你一个四川人,到东北干什么?东北那么冷,一天光吃高粱,你受得了吗?'还有的同志说:'听说东北有人把鼻子冻坏了,把耳朵冻掉了。冬天,男同志在外边小便,还得拿一个棍子,一边尿,一边敲,不然都冻到一起去了。'但我拿定了主意,不为所动地说:'东北三千万同胞都在那里生活,我有什么理由害怕到东北去工作呢?'
东北急需干部,我们头天报名,第三天就批准,立即编队,做出发前的准备。第五天就出发了。说准备,其实没有什么可准备的,就是一床褥子,一床被子,几件换洗衣服塞在一个布袋子里,晚上当枕头用。
第三天宣布批准我到东北后,我想到新市场去买点日用品,路上好用,我日记里记得这天是4月9日。从新市场回来,学校通知我说,中央组织部又决定不让我去东北了,仍要我回四川。我听了以后非常着急,马上跑到中央组织部去找廖志高,希望仍然批准我到东北去,但廖志高不在。我找到另外一位同志申述我个人的愿望。据这位同志解释说,到东北有一大批人,时间又很紧急,没有来得及仔细审查,原则上凡是自愿报名的都给予批准。忙乱中,把廖志高已经同你说好回四川去的事忘记了,事后才发现。所以,又赶快通知中央党校转告你仍然回四川去。经我再三恳切要求,他答应他们很快重新研究一下,然后通知我。
第四天,我到党校组织科去查问中组部研究的结果,他们说,今天早上,中组部已经通知党校了,仍然批准我到东北去。这一下我才一块石头落地,一心一意地走了。
第五天一早,我匆匆忙忙把行李捆好,收拾好零碎东西,赶快就去吃早饭。刚喝了一缸子小米稀饭,驮运行李的牲口就来了。
途遇沙尘暴,真感到世界末日到了
我们这一队约100人左右,由军委四局局长边章五带队,为沿途互相有个照顾,下面分了五六个小组。行李虽然有毛驴子驮着,路还是要靠自己走的。
沿途都设有兵站,三十里路左右有一个。一天大概走两站,中间那个站吃午饭。每天都由队部轮流派人打前站,找到兵站,由兵站负责派饭和安排住宿的地方。一户农民分担几个人的吃饭和住宿,经费由兵站负责结算。所以,大队人马一到,早就安排好了,倒也很方便。早饭后,把水喝够,每人还有一个军用水壶,一半天的路上一般也够喝的了。
那时,大家都很年轻,我还不满24岁。一天走个几十里地,不在话下。个别临时有点小毛病的或女同志,走不动了,还有几头毛驴,驮的东西少,可以临时骑一骑。像我们这一帮,精神头很好,要是到了县城或是大点的集镇,把行李放下,就三五成群地到各处看看。大家都想到了,好不容易走这一趟,也是好几千里的小长征,如果不乘这个机会观光观光,以后说不定一辈子也到不了这个地方来了。真也是这么一回事。建国以后几十年,除我工作或学习过的延安、庆阳、合水、环县专程回去过一次,其他地方至今一次也没有去过,连张家口也再没有去过。
过去在延安时,老听陕北的同志讲:'清涧的石头,瓦窑堡的炭,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这回经过清涧,住了一天。我们上街去逛,就看到清涧县城的砖房,房顶差不多都是铺的一二尺宽的薄石片。我们还看到街上有两个旧中国留下的岗楼,有两米左右高,四周和岗楼顶部全部都是大片的薄石加铁条箍捆成的。真是名不虚传。
快到绥德时,途中突然狂风大作,漫天黄沙,间夹着一些砂石,吹得人眼睛睁不开,站也站不住。到了绥德县城,发现街道比较宽阔整齐,市面也颇为热闹。大家一边往兵站走,一边东张西望。正高兴间,只见四下里店铺都一面赶着往屋里收拾东西杂物,一面纷纷喊着:'又来了!又来了!'那时正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本来是晴天,但突然天昏地暗起来,公鸡打鸣,一些狗也东跑西逃,汪汪地叫个不停,简直是如临大敌似的。不出一两分钟,大风暴真地又来了。比上次更厉害,排山倒海,像是要把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要刮干净似的。一些同志一边找地方躲,一边说:'这真像是世界末日到了。'
幸好,不过10分钟左右,风暴就过去了,一切又恢复了常态。遇到当地老乡,说起今天这次风暴来,他们说,像今天这样的大风暴,十年八年也不一定遇上一次。
到了吴堡县的'拐上'渡口,我们就坐船过黄河,到了山西省的碛口镇。
一到碛口,就听兵站的负责人说:'头两天出了一个大事。我党派往重庆谈判的代表王若飞、博古、邓发等同志,连同刚从国民党监狱里释放出来的、在皖南事变被俘的新四军军长叶挺同志,乘美军军用飞机由重庆到延安的途中,因大雾迷失了航向,飞过了黄河,撞上了晋西北的黑茶山,不幸全部遇难。'听了以后,大家都非常难过。
第二天,我们到达临县时,正赶上县里为死难烈士开追悼大会,有好几千人参加。我们也带黑纱参加了。
兴县是晋西北中央分局领导机关所在地。但城里破破烂烂的。除了机关、学校以外,居民不很多。听说原来在陇东专署保安处当处长的李甫山,现在任晋西北的保安处长。我就利用在兴县休息两天的这个机会,约了两个原来在陇东工作过的同志一道去看望他。李甫山见到我们非常热情,留我们吃了午饭,特别让我们高兴的是,午饭有一大碗红烧猪肉。我告诉李甫山,我在延安临走前给焦成和汪东兴去了信,请他们把我的组织关系转到东北去。李甫山说,组织关系不一定要转,你到东北以后直接去找他们就行了。他还告诉我,东北大概是陈龙负责,王凡在承德。我说那正好,我在陕北公学当支部书记的时候,陈龙也负责陕公的保卫工作,我的保卫关系还是陈龙亲自同我当面谈的。李甫山说,这就更好了,你直接找陈龙就行了。
从兴县出发,经过苛岚、五寨、平鲁、左云、右玉,穿过雁门关到达丰镇(因为当时大同还在国民党手里,只得绕道然后走到阳高,坐火车到张家口)。
经过平鲁时,我们发现此地群众生活太苦了。在平鲁街头,我们看到十来岁的男孩有的只穿了一件破上衣,干脆光着屁股;有的女孩子也十来岁了,虽然穿了一条破裤子,但屁股也露在外面,这是我头一次在根据地看到如此贫困的现象。我们有点看不下去,就回去把自己带的衣服清理一下,衣服带得也不多,但都或多或少的拿出一两件来,碰上穿得太破烂的就送他们一件。开始,他们还客气不要。但我们硬给,他们就欢天喜地抱着衣服走了。我遇到一个小男孩,没有裤子,大概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当他拿着一条裤子准备走时,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给我行了军礼(虽然他根本没有戴帽子),然后才跑了。一个同志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子大概是一个儿童团员吧!'
到了丰镇,给我们印象最深的是头一次看到了火车。老远就听见了火车呜呜的汽笛声和列车在铁轨上的撞击声。大家就拼命地跑起来,要先睹为快。但丰镇的火车不能走远,东面、北面、南面几十里地以外,都是国民党统治区。所以,我们虽然看到了火车,还不能坐,以后,我们又绕道了阳高县,才算是坐上火车了。
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坐火车,真个是土包子开洋荤了。
那时的火车硬座车厢,还是个闷罐车,一圈木头条形凳子,中间一个长方形的木头桌子,旁边根本没有行李架,厕所也没有。大概是年久失修,路基也非常不平,火车开动起来,颠簸得十分厉害,大家都吵颠得头疼。脸上的肉,随着火车颠簸,不停地上下甩动,难看极了。坐在对面,互相看着,简直是一副怪相,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有的人一面笑着一面指着对面的人说:'你们看,他成了个什么样子!'对面的人就说:'你是看不见自己那副怪相就是了,实际上你比我还难看!'
本来,由阳高县到张家口只有240里地。就按现在普通列车1小时走60公里即120里计算,两个小时就到了。但我们从上午9点开车,一直到下午两点半才到。1个小时平均才走44里不到,也就是1小时才走22公里,可以想象当时的火车吧。
张家口是我离开重庆、西安之后所看到的第一个大城市。说是大城市,实际上只有18万人,因为多年只在小城镇里待着,一下到了张家口,就觉得它很大的了。
我们是5月12日到张家口的。从离开延安算起,已过了一个月零一天了。在张家口,我们被安排在兵站的招待所里,这里过去是日本鬼子的一个兵营。我们在这里住了6天。期间听说正在同晋察冀中央局研究安排,用缴获的国民党的美式十轮大卡车直接送我们到东北去。大家一听说这个消息,都高兴极了。
5月18日一早,我们100多人就分乘了十几辆卡车从张家口出发了。听说这一路还可能遇到土匪和国民党委派的先遣军之类的武装,晋察冀中央局派了一个加强排,车队前后各一辆全都是部队,车上都架上了轻机枪。一行十几辆大卡车队,好不威风。
那时国民党军队已占领了承德,我们只好绕道,经过张北、宝昌、多伦、围场、赤峰、林西、林东,于5月29日到达开鲁。
这个车队,原来在张家口时讲好了是送我们到哈尔滨的,但到了开鲁以后司机们坚决不去了,要回张家口去,我们怎么动员也无济于事,终于放他们回去了。他们一走,把我们闪了一下。加之前方消息不明,据开鲁县委说,双辽(即郑家屯)已让国民党占领了,还有的说通辽也让国民党占了。怕钻到敌人口袋里去了,我们在开鲁县城住10多天,不敢往前走了。以后弄清楚了,双辽确实丢了,但通辽还在我军手中,所以又雇牲口于6月12日从开鲁到通辽去。
到了通辽市,那里有地委和专署。地委出面招待我们,不期而遇见到了我在陕北公学学习时的社会科学部主任施介。施介一见到我,非常高兴。他那时是地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非要请我和阎华两个陕公学生吃饭。一边吃饭,一边就再三动员我们留在当地工作,不要去哈尔滨了。我说不能脱离大队,擅自留下,就婉言谢绝了。但阎华留下了。
在通辽,已经进入东北的松辽大平原了。在街上,我们看到许多饭馆炒菜时,看火不旺,抓一把大豆往炉子里一扔,火苗一下就蹿上来了。我还听施介说,由于铁路运输中断,通辽有一个小发电厂,无煤可烧,为了保证照明用电,只好以大豆代替煤炭,就是每天晚上只供应两三个小时的电,一天也至少烧8吨大豆!从这两件事上,才开始体会到'松花江上'这首歌里唱的'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是什么味道了。
从通辽出来,按照地委的指引,我们雇了十几辆马车,经瞻榆到开通(现改为通榆县)的太平川上火车,绕经齐齐哈尔到哈尔滨。地委还特别关照我们,说到瞻榆要通过一片六七十里地的沙漠无人地带,走前一定要喝足、带够饮水。我们觉得准备已经够充分的了,却仍然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难,差一点在沙漠里出不来了。
为顺利通过这一段沙漠地带,早上出发前,大家都拼命地喝水,直到肚子胀得确实喝不下去了为止,并且每个人的水壶灌得满满的。但时值6月中旬,又在沙漠地带,天气异常炎热干燥,虽然我们互相提醒着要节约饮水,但还不到中午,大部分人水壶里的水都喝光了。好几匹马,因无处饮水,走着走着就倒地死了。要是马都死了,我们的行李还要自己扛着走,那更受不了了。没有办法,大家只好下来走,以使马少受点累,好歹渡过这段难关。这一走,口渴得更厉害了。以至后来口干舌燥,说话都很困难,舌头一点也不听使唤了。心突突地跳,心想这一回大概是过不去了。
为了想找到水,有人就站在马车上远远眺望,希望能够发现人家儿,如果有人家儿,肯定就有水,我们就有救了。
有一次,有个同志发现大概一两里地以外,好像有人家。他大声喊着,跟着有好几个人也爬到马车上去看。有的说不像,有的说像。我和几个同志喝水心切,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到跟前一看,全是断垣残壁,像是多少年前住过一两家人似的。照说,既然过去住过人,大概总有一口井吧,但我们仔细找了两遍,也没有发现井的影子。只好大失所望地回来,又后悔跑了一趟冤枉路不说,反而增加了几分渴意。这时,心里真是一点底也没有了,马又死了几匹,人也眼看就支持不住了。这时,我们才第一次体会到渴比饿更难受。
幸好,在下午三四点钟,终于到了一个小屯子,有三四户人家,我们队里派去打前站的同志,已经烧开了两大锅水在那里晾着。大家一看,有救了,高兴得了不得。一个个跑到锅前,也不管水还相当烫,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有的同志等不及了,干脆跑到井边去喝凉水,一直把肚子喝胀了才拉倒。
6月20日,我们终于在太平川上了火车,于6月22日安全到达了我们这次长途行军的目的地﹣﹣哈尔滨东北局。
因为6月22日,是希特勒发动侵苏战争的纪念日,所以好记。
来到'东方巴黎'
到了哈尔滨,东北局安排我们住在南岗区的东北局招待所。过了两天,东北局请我们吃了一顿饭,是在南岗的国民饭店,即现在南岗区副食店那座二层楼。
那时的哈尔滨,号称80万人口,实际上只有六七十万人。是当时我党在全国拥有的最大城市。哈尔滨是4月28日才从国民党蒋介石委任的先遣军头子姜鹏飞手里解放出来的。也就是说,我们到哈尔滨的时候,解放还不到两个月哩。
听东北局接待我们的同志说,在这六七十万人中,外国人倒有十好几万。哈尔滨外国人所占的比例,在全国恐怕也数第一,这给我一个很新奇的感觉。
外国人中,俄国人最多。大多是修中东路时就来了的铁路职工及其家属,也有一些十月革命以后跑到中国来的白俄,还有少数是日本投降后苏联派来的工作人员,如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馆(这个总领事馆还负责领导设在沈阳和大连的领事馆),甚至苏联共青团也在哈尔滨设了一个委员会,在南岗大直街上占了一幢房子,门口还挂了一块牌子。
由于历史原因,俄国人大都住在哈尔滨的南岗区和道里区,道外区和马家沟一带则基本上是中国人。道里区和南岗区的房子,基本上都是俄式建筑,居住条件较好,院里都有精心布置的花坛,院外围以饰有各色图案刷了深绿色油漆的铁栏杆。这两个区的大街上,商店的招牌斗大的字是俄文,下面拳头大的字才是中文。当时,哈尔滨市两家最大、卖高档品的商店,就是俄国人开的'秋林公司',这个'秋林公司'在沈阳和大连都设有分公司。
街上,大大小小的俄式餐厅,不远就一个,价格也不算贵。一部分俄国人比较有钱,特别是十月革命后过来的,大多都是贵族和中、小资本家,他们逃到哈尔滨来以后,不是经商就是办企业,当老板,不用自己干活。加上生活习惯的不同,平时男男女女,穿着都比较讲究,手挽着手,很消闲地在大街上、在松花江边漫步。哈尔滨还有相当数量的'二毛子',即中俄混血儿。所以,哈尔滨有'东方莫斯科'之称。
其次,是日本人。日本投降了,除原来就住在哈尔滨的,还有居住在东北北部的日本人,包括日本'开拓团'的移民,大都集中在哈尔滨,等待遣返回国。为维持生活,我们看到一些日本人就在街边摆上地摊,卖些旧衣物。我就曾利用停留在哈尔滨的日子,在地摊上向一个日本女人买过一支笔帽上带着指北针的'地球牌'钢笔。年轻的日本妇女,不少在饭馆、酒楼当女招待,这在当时的哈尔滨是很普遍的。还有少数懂医的,在医院当医生和看护。在中国人家里当保姆的也有。1951年春天,我有了第一个孩子以后,一些同志说日本女人会带孩子,我还托人从哈尔滨雇了一个日本女人到沈阳我家里当保姆。那个日本保姆来的时候,我大儿子才三四个月,刚开始认人。但他却不愿意要这个日本保姆。白天还好一点;一到晚上,她给孩子换尿布,一开电灯,这小子一看是她,就拼命地哭。她只好不开电灯,摸黑给他换尿布。我们以为过一段就会好的,谁知过了一个多月了,还是不行。我们一看犯难了,只好托人另找保姆,把这个日本女人又送回哈尔滨去了。
此外,还有一些朝鲜人、南斯拉夫人和无国籍的人。由于哈尔滨的特殊地理和历史原因,当时哈尔滨也是远东国际间谍中心之一。
中国人白天要干活,当时在哈尔滨的南岗区、道里区的一些主要街道上,白天在街上闲逛的,倒有一半是外国人。
那时,哈尔滨的交通工具,主要靠三条有轨电车。一条是从南岗的马家沟到道里松花江江边的;一条是从马家沟到道外十六道街的;一条是从道里到道外的。此外,还有数量很少的公共汽车;还有一部分私人的出租小汽车。这种小汽车,开头我们还不敢坐,一是怕太贵,一是头一次到哈尔滨,不知东南西北。有一次,我们和一位从延安一同来的、老家在哈尔滨的同志,从南岗到道外'同记商场'去玩,他非请我们几个坐出租小汽车不可。到了'同记商场'一算,价钱还真不贵。
但由于战争环境,没有汽油供应,不光是大卡车都装了一个烧木样子的煤气发生炉,就是公共汽车和出租小汽车,都无例外地在车后背了一个烧木拌子的煤气发生炉。只有为数不多的机关的汽车,才是烧汽油的。据说,这些汽油都是用东西从苏联边境上换来的。
当时的交通工具,还有不少的两轮一排座的马车和四轮两排座的马车。南岗和道里的一些主要马路,多用三寸左右见方、七八寸长的石块竖着铺成的。许多地段还铺成散花状的花纹。坐上马车,马蹄踏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也颇有一番情趣。
太阳岛历来是哈尔滨的避暑胜地。我们既然到了哈尔滨,也曾到太阳岛去玩过一回。一些富有的白俄,在太阳岛上还拥有自己带小院的别墅。这些别墅,几乎全都是用木料建在太阳岛临松花江江边的。我们在太阳岛上,看到一些俄国中、青年男女,在自己的别墅里,有的穿着游泳衣躺在躺椅上或沙滩上晒太阳,有的则几个人在院里的树上,拉上球网,在那里打排球。
有一次,我和同来哈尔滨的董启勋到南岗的秋林公司去逛,突然发现公司里出售一把旧提琴,是意大利产的。一问价钱还不算贵,我倾其所有,还买得起。但出门时没有想要买大件东西,身上没有带这么多钱。又怕回招待所去取钱回来,叫别人买走了。我就给售货员说好了,请董启勋留在那里,我回去取钱。幸好招待所离秋林公司不过一二里地,我很快就把钱取回来了,倾家荡产,买下了这把提琴。这笔钱,是我们在陕甘宁边区搞大生产运动分红所得积存下来的。从延安到东北沿途发的路费又剩了一些,包括我们到赤峰以后,赤峰兵站没有钱发给我们路费,又要准备撤退,给我们每人发了二两大烟土。八路军怎么能在街上卖大烟呢?我们到哈尔滨以后就交公了,也给我们折合了一些钱。
到哈尔滨不几天,就听到东北局的报告,说东北形势非常吃紧,连哈尔滨也考虑必要时要准备撤退,现在要动员我们下乡去搞土改,埋头苦干,发动群众,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我们这批干部除少数人,全都参加东北局土改工作团,到合江省的东安地区(包括东安市、密山、鸡西、虎林、饶河、宝清等县)去工作。
这样,我们匆匆忙忙于6月30日就从哈尔滨出发了。我们在哈尔滨总共只住了8天。从延安到东北的小长征就结束了,从此开始了创建东北根据地的艰苦斗争。
【谭云鹤(1922年5月~2014年5月),生于四川万县。1940年在陕北公学60队学习,任党支部书记。1946年先后担任永安、鸡西县委书记。1947年10月,任东北局民运部干事、巡视团团员。后任林彪近1年的政治秘书,1949年4月随林彪赴北京,后又调回沈阳。历任中共中央东北局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兼组织指导处处长、东北局组织部办公室主任。1953年奉调松江省(即今黑龙江)任省委常委秘书长。后历任黑龙江省委副秘书长、秘书长、省委常委、省委书记处候补书记。1977年任国家卫生部副部长。后任中国红十字总会常务副会长,党组书记,2000年12月离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