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仅仅32秒的唐山大地震,却在一瞬间使4000余名少年儿童痛失父母,变成无家可归的孤儿。
那一瞬间之前,他们还是受父母疼爱的孩子,而那一场地动山摇之后,他们除了自己,一下子失去了所有。
地震孤儿的心理活动也许比人们想象的要单纯。他们中的许多人并不怎么记得父母的形象,对大地震造成的劫难,也大多是听别人讲的,因而对灾难的意识比人们想象的要淡漠。
他们在心理上普遍有强烈的孤独感,向往着曾经的母爱和父爱;对外界刺激极为敏感,普遍不愿与别人交往,不愿意谈论父母、家庭。
他们对未来的向往比之一般孩子更为实际,性格内向,沉默寡言,给人一种与其年龄不甚相称的个性特征。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驻唐某部战士马某回忆:
大地震过后一个月,我所在的单位有几十名解放军收养的地震孤儿。
每天,几名战士哄着这些失去父母的孤儿玩游戏、唱歌。孩子们穿着临时改制的“军装”,长袍大袖的蹦蹦跳跳,全然不知他们将来的命运如何,过往的行人都情不自禁的为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抹泪……
地震孤儿的心理世界对许多人来说是个谜。人们总是凭自己的想象认为,他们一定非常想念地震中失去的父母,他们在心理上一定时常为自己不幸的命运悲苦……
据唐山市育红院负责人介绍:
这些孤儿的心理世界很奇特,对失去的父母印象淡漠,甚至对给他们造成不幸命运的大地震也印象模糊。
问到他们的生活经历和个人命运的许多事情,几乎都是一致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几乎遇到了一片空白的自我意识!
一位地震时仅2岁、现已49岁的地震孤儿回忆:
我不太清楚地震是怎么回事儿。我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对于爸爸、妈妈我没有一点儿印象,只是从奶奶那里见过他们的照片。地震后我先跟奶奶一块儿生活,后来奶奶得脑血栓死了,再没有人照顾我,我就到这里(育红院)来了。
我奶奶活着的时候,她带我给爸、妈烧过纸,奶奶哭得挺伤心,但我却没哭。要问我现在最想谁,那就是奶奶!
奶奶对我太好了,她临死的时候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光是流泪却说不出话来……
我在育红院生活学习了10年,过年过节也不愿到别处去。有时候到亲戚家住一两天,立刻就想回来,好像育红院才是我的家。
一位地震时5岁,现年52岁的刘某回忆:
对唐山大地震我不完全了解。只听哥哥说过,地震那天我爸爸、妈妈被砸中了,他领着我在乱石堆上找,脚都划破了,嗓子也喊哑了,但始终没有找到爸爸、妈妈……
地震过后,我先是寄养在姥姥家,后来托付给解放军,送到衡水育红院长大的。我并不总想父母,只是在遇到不顺心的事儿才想。
那时才觉得羡慕有父母的孩子,人家有父母照顾,什么事儿也用不着自己操心,可我就不行了。育红院哪有人家的家里好?吃的、穿的都比我们强。
可以说,这些年我什么苦都吃了,心好像也硬了,所以什么也不想,想了也没用。
这就是众多地震孤儿深沉而不愿披露的复杂心态。对于他们来说,地震造成的财产损失算不了什么,最大的灾难是夺去了他们的父母,夺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家,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弥补的。
正因为有这样巨大的创伤作心理背景,他们的情感才处于空白状态,自我意识才扭曲,时刻闭锁着心灵的大门,形成不愿与外部世界沟通的“我不知道”的心态,构成了对心灵创伤的本能护卫,而在意识深处,却体味着凄楚的心路历程。
潘多拉魔盒
希腊神话中的潘多拉盒子里装有邪恶,一旦打开就会危害人间。人类的心灵也如潘多拉盒子,只是因为社会教化和各种行为规范的约束,才使盒盖紧紧扣住了。
但地震中失去父母和家庭依托的孤儿们,看守心灵中潘多拉盒子的父母之手松开了,谁还来帮助他们阻遏心灵中邪恶的逃出呢?
张某原在市内路北区某街道居住。
7 .28劫难来临时,他父母同时遇难。亲戚们都没有收养他,使他过早的成了 “个体户”,一天到晚四处游逛。
周围的一个流氓团伙很快发现了这一'目标',整天拉他抽烟喝酒,打架斗殴,13岁那年他终于触犯刑律,被送进了劳教所。
大地震中的共同经历,使劳教人员非常同情张某的不幸命运,他们像照顾自己淘气的做了坏事的孩子一样,教育他,关心他,终于使张某凄冷的心得到暖化,决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解除劳教后,张某父母的原单位给他安排了工作,让他住进了集体宿舍。就在张某重新鼓起生活勇气的时候,周围一些人向他投来歧视的目光。
“小流氓”、“劳教犯'的恶语不时传入他耳中,就像一把把钢刀,扎入他那刚刚有些温暖的心上。他开始彷徨了。
父母双亲在地震中过早地离去,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挣扎着,生存太难了。
单位虽然安排了自己的工作和住处,可怎能同那些有家、有父母的人比呢?他哭了,从内心中感到孤独,害怕人们蔑视的目光,更怕那些像钢刀扎在他心上的恶语。
他开始旷工,重新在大街上闲逛,在宿舍中喝酒,企图在醉生梦死中使寂寞的心得到安慰。
旧日的“哥们儿”终于找上了他,数落他活得太“窝囊”,并炫耀他们活得如何痛快。
他久已闭锁在心灵中的潘多拉盒子再次被打开了,重新回到了旧日“哥们儿”的圈子。在一次为“哥们儿”“报仇”的殴斗中伤人,被判刑20年……
中学生李某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
大地震夺去了她的双亲,孤独而年幼的心灵,很难抵御邪恶的诱惑,她失足了。实在说,她很后悔,希望得到学校领导和老师的原谅和帮助。
他们也曾向她保证:“只要你说出与校外哪些人联系,都干了些什么,改正了,就为你保密!”
她看到了希望,决心改过自新,并全部坦露了自己失足的经历。谁知道,就在她对未来重新鼓足信心的时候,学校领导和老师不守信誉,在全校学生大会上公开点名批评了 她。
班主任老师更是当着同学们的面喊她“小野鸡!”
她的心开始淌血,无数次在梦中向父母哭诉,可父母却再也不能给她一丝安慰。她不想再捂住心灵中的潘多拉盒盖,她要报复,用邪恶去报复邪恶!
自此,她处心积虑地给学校找麻烦,引来过去的哥们儿、姐们儿糟踏学校,找老师的茬儿打架,终于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爱——失之于严
地震中一些失去父母的孤儿被亲属收养了。为了告慰遇难亲人,也由于各种血缘和亲缘关系,收养遗孤的亲属们,都把无微不至的爱给予了这些孤儿,希望在自己的抚养下使他们成材。
有些亲属因为选错了开启他们心灵之门的钥匙,却收到了相反的效果。
一位姓孙的地震孤儿回忆了自己的经历:
大地震发生时,我刚上小学。震前我家住在路南区,这是唐山地震中损失最惨的地方。
大地震把我从睡梦中惊醒,但醒来时已被压在废墟下面。同院的叔叔把我救了出来。后来,叔叔又把我爸爸、妈妈扒出来,但他们都已死了。
后来,救我出来的叔叔告诉我去找爷爷、奶奶,我去了。爷爷、奶奶的房子也倒了,但他们还都活着。于是,我便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了。
跟别的地震孤儿相比,我同爷爷、奶奶在一起算是太好了。地震前他们就喜欢我,震后就剩下我一个人,他们更心疼我了,一心想把我教育成人。
可不知怎的,爷爷对我太严,什么事儿都不许我说个 “不”字。
比如,放学后总是要我尽快回家,到家后又不许我出 去,更不许我与同学们来往。
爷爷说:“你要是与同学们来往会变坏的!”他一刻不松的看着我,复习功课必须在家里,不许到同学家。
有一次放学后我和班上的一个同学到他家一起做作业,回家晚了半个多小时,到家后爷爷不问青红皂白,举手就给了我两个耳光,并骂我不听话。
这样,我只好常常一个人闷在家里,就像锁在笼子里的一只小鸟,虽然吃喝不愁,可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有时,我实在不想在家呆了,就偷偷出去一会儿,回来后准会遭爷爷的打骂。有一次,我又去找同学,回来晚了怕挨打、挨骂,结果就住在了这个同学家里。
这一天,他们家又来了两个客人,我就与他们认识了。由于当时年幼无知,对爷爷又产生了反感,这两个人就给我出主意不回家,他们还请我吃饭。
几天以后,我加入了他们的小团体。结果,在一次打群架时因伤人被公安局抓走,送到了劳教所。实在说,爷爷、奶奶是很疼我的,可这样的管教我,怎么受得了呢?
我进劳教所不能怪爷爷,可他们管教我的方式,确实让我反感,应该说这也是教训吧!
许多地震孤儿的心理是敏感而又易受伤害的。他们时常将收养他们的亲属同亲生父母比较,而这种比较,哪怕是让他们体味到微小的差距,也会在他们心灵上引起震憾。
有一位姓杨的地震孤儿,震后被亲姑姑收养。
姑母是位小学教师,对失去父母的侄女格外心疼,生活上照顾得无微不至,生怕孩子冷着、热着而对不起死去的兄嫂。
对孩子的学习要求却过于苛刻,一心想供侄女上大学。只要侄女在学校考试不理想,便要严厉惩罚,嘴上老是说:“真给你死去的爸爸、妈妈现眼!”
侄女非常伤心,为此时常躺在屋中暗暗流泪。在她上初中二年级一次期末考试中,数学没有及格,姑母又严厉的数落她:“要是你爸爸、妈妈活着,我何必为你操这份心,你真给他们丢脸!早知如此,不如当初送你去孤儿院!”
听了这话,侄女心里受到强烈刺激,既悔恨自己学习不
好,又难以忍受姑母的严厉指责,当天夜晚,她就吃了一包安眠药,险些酿成悲剧……
孤独的幼苗亦可挺拔参天
在众多地震孤儿中,不乏刻苦努力,自强不息,勇于向不幸命运挑战的成材者,他们向人们展示了孤儿心灵中的顽强意志。
他叫张伟顺,地震10年后曾担任开滦矿务局一个万人大矿的团委书记。
他回忆自己的经历说:
大地震使我成了孤儿,遍尝了人生的艰辛。但这也使我坚强了起来,懂得了生活必须靠自己才能成功。
地震前,我家很幸福,父亲是矿山的基层干部,母亲负责街道工作,弟弟和妹妹天真活泼,家中日子过得和和睦睦。
怎奈突降的灾难在一瞬间摧毁了我的家。当时我只有14岁,是邻居把我从废墟瓦砾中救出来的,父亲、母亲、弟弟和妹妹,都已在地震中遇难身亡,全家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没有叔伯姨舅,生活根本无法自理。
在这里,我继续了自己初中的学习,在1800多个日日夜夜中,总是不愁吃,不愁穿地生活着。
每逢节假日,我们这些地震孤儿还能收到数不清的节日礼物。
有一次,我的慢性鼻窦炎发作,住进医院动了手术,育红院的阿姨每天都从自己家中给我拿来营养丰富的食品。
当时我心里就想:大地震夺去了我的父母家人,把我推进不幸的深渊,可如今,又有这么多亲人无微不至地关心爱护我,我是很幸运的。将来长大了一定好好做人,不给九泉之下的父母抹黑,报答人民的养育之恩!
1981年的一天,已经19岁的我,从邢台育红院回到唐山,分配到开滦林西矿工作。
我住进了干净的单身宿舍,在供应科当了一名装卸工。刚开始工作时,感到活儿很累,120斤重的铁柱子,每天拆、搬、装、卸72根。
有一次,我刚扛起一根铁柱,就被压倒在地上。晚上回到宿舍里,我把累得散架的身子往床上一放,心里难受透了。
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要是他们还活着,现在一定会给我端来热乎可口的饭菜,母亲一定会安慰我。可眼前,生活中的一切重负都得自己独自承担……
尽管这样,我还是咬着牙挺住了。我知道,现在想什么都没用,唯有自己硬挺下去,才会成为生活的主人。
不久后,我熟悉适应了装卸工作,每天完成的工作量也不断提高,工作之余,还开始了科学文化知识的学习。
1984年9月,经矿团委推荐,我考入了矿务局党校青年干部培训班。在培训班学习时,我底子差,就刻苦努力,拼命学习,最后终于以优异成绩毕业。
回矿后,担任了团委干事。命运曾在一瞬间把我们这些地震孤儿推向苦难的深渊。然而,不幸也可以成为学校,只有敢于向不幸挑战的人,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迎孤大会
唐山地震孤儿的命运,曾经牵动过无数人的心。对于这些过早失去父母之爱的孩子们,国家和人民曾经给予了极大的关心和照顾,各地为地震孤儿创办的育红学校,曾经温暖过许多地震遗孤苦楚的心。
一位曾经作为首批地震孤儿来到石家庄育红学校的孩子,始终难忘她第一天来到育红学校时的情景:
那是大地震后的9月8日上午,我们这些在地震中失去父母的孤儿,已渐渐淡忘了父母最初离开时的悲伤,坐火车来到石家庄专门为地震孤儿创办的育红学校。
一路上,各地的领导和群众都到车站迎送我们,送上各种食品。
记得在天津站,有人给我们送上了罐头,可车上没有罐头刀,我们想吃啊!火车司机知道后就通知前方车站,以最快的速度准备了50多把罐头刀送上车来 。
来到石家庄育红学校时,老师和阿姨们已经把绿豆粥和油饼准备好了,洗澡水也准备好了,水不冷不烫,不深不浅。
听说市领导还专门到澡堂看过,试过,生怕水深了淹着我们。
我们洗完澡后,看见服装厂和百货公司的叔叔阿姨早就等在那儿了。我们这些地震孤儿,从几个月的到十几岁的全有,他们要一个个给我们量衣服、鞋子的尺寸。
第二天早上,我们每个人身边都放了3套新衣服。
男孩子是绿军装、白衬衫、蓝裤子、懒汉鞋;女孩子是花格条上衣、白衬衫、蓝裤、花裙和偏带布鞋,还发了红头绳和小镜子。
有一个男孩的鞋不合脚,可上午就得参加全市的欢迎大会。百货公司知道这件事后,一位老营业员一大早取了鞋,满头大汗地蹬自行车送到会场门口,亲手给那个男孩换上。
我永远忘不了那让人动感情的欢迎大会。省、市领导致欢迎词,石家庄小朋友致欢迎词,接着是唐山地震孤儿上台致答谢词。
一个13岁的男孩,他一上台,台下就有人哭了。他却控制住自己, 一板一眼,讲得清清楚楚,只是说到“爸爸、妈妈死了,是解放军叔叔救了我”时,他才掏出手绢擦开了眼泪,但却咬着牙没哭出声,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讲下去……
等到石家庄的小朋友和唐山地震孤儿同台演出的时候,会场上悲伤的气氛达到了顶点。观众哭了,在后台的大人们也哭了。
有个叫小芹的地震孤儿,她唱歌天真极了,看着她笑得那么甜,真叫人受不了。为她伴奏的大人们哭成一片,坐在台下的市委书记,突然冠心病发作,昏倒在地……
我们都是在育红院长大的。我们这些地震孤儿,有的见过父母的面孔,有的根本不知道父母是什么样子。
育红院的老师、阿姨们,像母亲一样地爱护、关心我们,把我们养育成人。我已离开育红院好多年了,但那里的日日夜夜,却始终印在我脑海里,尤其是初到育红院的欢迎大会,想起来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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