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指派我们把馒头分成了数份,分别送给了附近缺粮的乡亲们。救灾食品毕竟是有限的,大家依然饥肠辘辘,绝望的眼神盯着水面,捞起漂浮而来的瓜果、死畜给家人充饥。
在后来的几天里,几乎每天都有飞机来运送食品,我记得除了馒头外,还有饼干、烙馍,油馍等。这在一年全吃红薯的时代,能吃到一点白面食品,真是大饱了口福。
有一天,在村东的码头上,也传来了好消息,上级从武汉派来救灾的大轮船到了,大米、白面、馒头等救灾物资应有尽有。真是谢天谢地,感谢人民政府,我们有救了!
后来,我了解到,758大洪水发生后,南阳地委、行署迅速启动救灾应急方案,通过报纸、广播展开宣传发动,动员一切力量开展救助。南阳市每个单位、工厂和居民委员会,组织捐款、捐物,蒸馍、烙饼。并迅速送往机场、码头,争取在第一时间运送到灾民手中。由于道路完全被洪水冲毁,救援物资根本无法从陆路运抵,只好改用飞机、轮船。数日内共出动飞机20多架次,货轮5艘,运送救灾物资不计其数。
为确保主坝的安全,上级命令解放军工兵营,在南边的副坝上摆放数十吨炸药,随时准备炸坝泄洪。(现在鸭河水库大坝南头仍能看“758大洪水”纪念碑。)南阳地委、行署的领导,一方面安排积极救助唐河灾区,另一方面也做好了鸭河口水库溃坝的紧急预案。工厂全部放假抗灾,市民准备干粮并打点行装,随时准备上西岗、独山避险。
我大姐陈世荣,在南阳县棉纺厂上班。在得知唐河发大水后,心急如火。因为连接灾区的交通、通讯完全中断,对音信全无的父亲、奶奶和弟弟十分挂念,决定亲自前往寻找我们家里的人。由于工厂停工,为确保安全,所有人员禁止外出。南阳县棉纺厂的所有厂房四周,都架上了梯子,随时准备迎战洪水,必要时,全厂职工上房顶避险。大姐向厂里请假未被批准,后来经反复跟领导哭诉求情,并且签订了人身事故的“生死合约”后,才准假启程。当她来到父亲上班的汉塚乡卫生院后,院领导也正为这事发愁呢,经紧急磋商,决定派赵志边副院长一同前往寻找。医院领导马上通知炊事班生火烙馍,为他们饯行。两布袋热馍很快装好,医院还专门为他们开据了介绍信,请求沿途政府给予帮助。
他们二人带上钱和粮票,每人背上一袋馍,一路徒步南下。路上遇到一辆去油田的大货车,当司机听说是去救灾后,也很感动,一路狂奔护送他们前往灾区。汽车开到官庄镇田店村后,发现道路损毁严重,车子无法行走了,他俩只好步行前往。过了涧河大桥,基本上就找不到路了,所有的交通、通讯设施全部冲毁。通过政府在路边设置的临时救灾指挥部了解到,前方灾区的洪水虽然已经部分消退,但仍然有一定危险,暂时不适合前往,可在此暂住,等待上级统一安排。但寻亲心切的他们并没有退缩,踏着没膝深的泥泞,一边打听,一边摸索着向灾区进发。
越是接近重灾区,越难行进,根本找不到昔日的路。水毁的景象更是惨不忍睹。村里的房子被冲的七零八散,无家可归的灾民随处可见。他们蜷缩在简易窝棚里,缺衣少食。地势高的地方看见庄稼完全倒伏,像被石磙碾过一样,上面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淤泥,泥浆中不时看见有淹死动物的腐烂尸体,发出阵阵刺鼻的恶臭,上面落满黑压压的苍蝇,地势低的地方完全是一片汪洋。树上、电线杆上挂满水草及漂浮物。水草随风摆动。
黄昏时分,他们来到距我们所在的后吕湾村还有十几里的郭滩乡张官营村,再也走不动了。幸好我大姑家表姐就是这村的。由于该村处于岗地,地势较高,灾情没有河滩地那么严重。表姐家离我被洪水围困的地方,虽说只有十几里路,但由于水大浪高,已经好几天没有消息了,对前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正在焦急的等待着音信。
经过大家商议,决定让我大姐和赵院长两个人在这里暂作休息,明天先派两个水性好的外甥,前往后吕湾村打探情况。
第二天早上,天气开始放晴,我大姐执意要一起去后吕湾。就这样,在两个外甥的带领下,他们四人涉水向灾区进发。洪水开始消退,冲毁的道路到处都是积水,有的地方水还很深。他们每人手上拿着一根木棍,打探着、摸索着前进。中午时分,浑身泥浆的他们四人,终于来到了已被洪水围困数日的后吕湾村,见到了魂牵梦绕的亲人。
亲虽在,物全非,房物已经完全倒塌,院子全是水坑淤泥,窝棚成了一大家子人的唯一栖身之地。
由于预报准确,防范及时,大家又能够团结互助,再加上1955年和1965年唐河两次大洪水积累的经验。我所在的后吕湾村无一人淹死,但全村的房屋全部倒塌。
那时多半是土坯草房,屋内也没几件像样的家具,但这已经是农民们的全部家当了。
因为大牲畜是自由放养,所以能生存下来的寥寥无几,不是被倒房砸死,就是被洪水淹死冲走,这次大灾难中还有两件事记忆犹新。
当时乡里有个住村干部叫老李,具体名字忘了,他的主要任务是督导村民加固加高防洪堤。大坝溃堤时,有几个村干部把他护送到村部,安置在村代销点刚刚盖好的砖瓦屋顶上,搭个简易窝棚,摆上方桌,放上烟、酒、饼干等。简单安顿后,村干部们各自回家照顾家人了。起初洪水较小,后来越长越高,步步逼近老李栖身的屋顶,极度恐惧的老李再也坚持不住了,曾几度高喊救命,有很多人都听到了凄惨的叫喊声。当时正值深夜,且风高浪大,根本无法救援。后来分析,老李可能是想游到村子里找人为伴,结果被洪水冲走,因公殉职。洪水消退后,他的遗体在下游10多里处被发现。
另一件事是一个事故。在洪水开始消退的当天,部分高一点的土地已露出水面。有个吕姓村民,在村南边看见飞机撂馍来了,他大声喊叫着,迎着飞机跑去。就在飞机到来的瞬间,一袋烙馍也从天而降,重重的砸在老吕的腿上。意外就这样发生了,两条小腿全部骨折。经过我父亲和村医三老表的简单处理后,村里组织十多名青年,绑扎个临时担架,大家轮流换班,把他抬到60里外的唐河县医院。后经多日救治,还是落下终身残疾。
水消了,上级派来的救灾队也陆续到来。他们一方面统计受灾情况,另一方面发放救济款、粮、帐篷等救灾物资。组织灾民开展生产自救,力争把洪灾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我跟父亲、大姐和赵院长一起,踏着泥泞,步行数十公里后,搭乘运送救灾物资的大货车返回南阳。
南阳当时的抗洪紧张形势,此时也彻底缓解。据说,在炸毁鸭河大坝命令倒计时的前10分钟,暴雨逐渐减弱,水库内水位在缓缓下降,最终才没有引爆炸药。假若上游炸坝,整个南阳市特别是下游唐、白河流域将不堪设想。老天睁眼,大坝化险为夷,多少人的生命财产安全才有了保障。
回到单位后,我父亲向院领导和同事们做了汇报,当听到灾区的悲惨状况时,全院职工无不为之动容。由于灾区水源严重污染,灾民缺衣少食,加上医疗和药品的严重匮乏,发烧和腹泻等传染病迅速蔓延。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为尽快控制疫情,解决灾区缺医少药的紧张局面,南阳地委、行署迅速部署,卫生部门抽调各个医院的业务骨干,迅速组成救灾紧急医疗队开赴灾区,送医送药,防疫治病。我父亲参加救灾医疗队,带头重回唐河灾区,救助灾民。他们来到受灾最重的上屯乡,配合当地医疗单位,迅速开展消杀及患者的救治工作。医疗队员们,住帐篷,吃咸菜,风餐露宿。在及其恶劣的环境中,坚守奋战了三个月,圆满完成了上级卫生部门交给的各项疾病防控任务。
如今的唐河航道得到了有效疏浚,唐河大堤加宽加高,堤面道路全部硬化,行洪能力全面提升,有效的应对了2024年夏季的大洪水,没有出现大的险情及溃堤现象,唐河全面升级升高航道和沿途桥梁,为下一步开展南北航运及通江达海。
附:1993年版《唐河县志》第56面记载记录75.8唐河大洪灾事故:1975年8月4-12日,县境及泌阳河上游地区连降暴雨,唐河出现有记录以来的最大洪水,陆地行舟。城关水文站最高水位103.6米,最大流量13100立方米/秒。全县重灾16个公社,640个村庄,淹死65人,伤病19625人;淹死牲畜1877头;淹没耕地767858亩,损失粮食2807万公斤;倒塌房屋191052间。灾后,县委、政府发放大批粮、款和其它救灾物资,帮助灾民解决生产、生活困难。源潭、大河屯、古城、城郊、上屯、昝岗、黑龙镇、郭滩、苍台、桐河、张店等11个公社180个自然村搬出险区,建立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