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入夏,进入梅雨之季后,在长江流域,上下游之间,雨如悬绳,数日不绝,这里停了,那里下,那里停了,这里下。
据统计,那一年夏季的3个月时间里,长江流域一共出现了74个暴雨日,而且8成以上是大暴雨,长江的水量越来越多,水流越来越急,水位也越来越高,一股两头低中间高,形似山峰的大波浪,在长江里不断形成。
这就是洪峰,从上游一路汇集雨、水,汹涌而下,陡涨陡落,如十八般兵器中的流星锤一般,冲击力十足,危害性自然十足。
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中“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听上去豪气万丈,气势磅礴,此刻真以为江山如此多娇吗,其实是人类在自然面前“娇弱、渺小”。
那段岁月,在江堤上守护的人们见此壮观,没有吟诗作对的心,有的是日夜悬心,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武汉也是中国唯一有抗洪任务的特大城市,境内长江、汉江大堤长达400多公里,算上连江支堤的话有800多公里之长。
1998年的7月,武汉接连暴雨,尤其是21日和22日两天两夜连续暴雨,雨量创下历史记录。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此刻的武汉大堤上工作人员、还有自发加入的渔民不分昼夜地冒雨排查。
7月29日17点多,68岁老人王占成,在长江大堤巡查时,发现了一处口杯大小的管涌口,喷出的水柱有一米多。
知道事态严重的老人急忙操起一根两米多长的竹竿,跳入水中摸索,发现挨着江水这面,已经形成了一个近一米的漏洞,而且管涌口正在迅速扩大。
这是溃堤的征兆,老人奋力爬上大堤,不顾年高就开始狂奔,98年的时候移动电话已经出现,但一般老百姓玩不起,老人气喘吁吁跑去通知抗洪工作人员,因为他知道一旦溃决,700万武汉市民危矣。
防洪部门得到消息,不敢怠慢,急忙组织了1700多人,肩挑人抬,装沙袋两百多个,到最后发现沙袋不够,从附近老百姓家中征集了44床棉被包裹砂土,争分夺秒,花费两个多小时,成功堵住了洞口。
长江、黄海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但一旦发难,那是泽国千里,从远古开始的历朝历代都是洪水防控的重点。
抗战时期,日军认为攻占汉口、广州,控制了中原地区就能统治中国,在1938年发动汉口作战。
蒋介石玉石俱焚,掘开黄河花园口,淹没了3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挡住了日军铁蹄,但也造成400多万人流离失所,堪称人间惨剧!
因此建国后,长江、黄河的防洪一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重中之重,特别是关于重镇武汉。
分洪历年来都是减少洪水灾害破坏强度最有力的手段。
时任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的是当时的副总理温家宝收到湖北省委发来的汛情报告,荆江分洪区群众正在撤离转移中,并询问是否荆江分洪,如果实施则意味着921平方公里大地将化为泽国,33.5万人要转移。
如果不分洪,则有决口危险,一旦决堤后果是江汉平原、 武汉三镇有可能将全部被淹,背后是人口700多万,损失更是不计其数。
手心手背都是肉,温家宝找来专家组会商,专家们科学分析后认为:“最大洪峰预计在10天后到达,之后就会下降,现在并非最关键时刻,而且洪峰已经形成,高速推进中,现在分洪对洪峰高度影响不大,不合算,划不来。”
温家宝听从专家意见否决了湖北省委的荆江分洪,但下令分洪区群众继续转移,为洪峰最高峰到来时做好准备。
8月7日,温家宝顶住压力,下令:“不分流,死守长江大堤。”
然而当日下午,即8月7日下午14点左右,九江城四公里处的长江大堤在持续高压下突然决堤,7米高的落差下,江水如脱缰野马,咆哮而出,迅速撕开了一个60米长的豁口。
洪水滔滔,局面一时无法控制,靠近决堤口的市民被迫向楼房转移。
洪水继续向九江市区蔓延,市区内满街都是人,42万九江市民,岌岌可危。
危急关头,军令如山。当时被指定参加抗洪抢险的部队被要求在接到命令后2个小时内,必须无条件地执行,迅速开往前线。千里铁路线上,一切为运兵军列让路。
8月8日这一天,武汉流芳、江岸西站每隔10分钟不到就有一辆军列驶入,行车密度为建国以来所罕见。中国军队经历了朝鲜战争以后最大规模的一次调动。
陆续110名将军,5000多名干部,27.85万部队士兵和武警奔赴现场进行救灾,当时所有上前线的士兵都在生死牌上签下名字,有的提前写下遗书。
为了堵住决口,江上所有民用船无论搭载任何货物,全部被拦下,用拖船拉到指定地点,由电焊工用氧割枪把船底厚厚的钢板割开、凿穿,让它沉下去,总共8条船被凿沉,包括一艘长80米,载有1500吨煤的大型货船。
士兵不顾一切纷纷跳入江水,胳膊挽胳膊用身体形成防洪墙,挡住洪水,以利于战友在沉船间隙处用钢管搭建铁架,水浪冲过来,一个浪过来就打掉了十几个人,人墙撕开,有人被冲走,岸上的人就立刻跳下去补位。
第一道钢管铺设好后,战士趴在钢管上挡水浪,以便战友在钢管上装填充物,钢筋上密密麻麻趴着全是人,浪一来,几个人被冲下去,过一会,浪又来,又冲下去几个人,没人后退,义无反顾地往下跳,悲壮异常。
附近老百姓看到这一幕后,大声哭喊:“你们别跳了!房子我们不要了!”
就这样搭建铁架,就这样以身为棋整整三昼夜的奋战,10日堵口围堰合龙,通过险情。
九江决堤的危险渡过,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8月16日,最大洪峰将通过,16时荆江段沙市水位超历史水位达到44.88米,专家预计20时将超过45米大关。
一旦水位超45米,则到了1985 年国务院“钦定”的荆江分洪最高水位。
温家宝顶着巨大压力,下定决心:死守大堤!
在这之前,解放军官兵已经全部上堤奋战两天,夯实、加固、加高大堤,迎战洪峰。
16日长江抗洪一线部队17.8万人全部上堤防守,不仅解放军上堤,沿江群众也是全部上堤,严防死守,当时的口号是“人在堤在”,此刻人全部在堤上,他们用行动在履行:堤亡,人则亡。
8月17日9时,沙市水位45.22米,高出分洪争取水位0.22米,这个水位是今年的最高水位。
千钧一发之际,专家组的意见还是死守大堤,再顶一顶,水位就会下去,顶过这两天,局势就会逆转,向好的方向发展。
最终,荆江大堤没有起爆,不久,雨停了,水位缓慢下降,沙市水位降至45.17米,预告历史最高洪峰慢慢回落,长江大堤保住了。
8月31日,长江出现第八次洪峰,也是最后一次,且并非最强洪峰,有惊无险。
之后,长江中下游干流水位开始全线回落。9月3日,全国抗洪抢险斗争已取得了决定性胜利。
1998年的长江抗洪的人民群众和武警官兵是儿子牺牲了,父亲冲上来;丈夫殉职了,妻子顶上去。
麦克阿瑟说:“老兵不会死,只是渐凋零。”
抗洪中一位退役老兵说:“我可以为了国家脱下军装,我也可以为了祖国,再次穿上!”
抗洪胜利,部队撤离一线,人民群众送别子弟兵,那一刻,除了眼泪还是眼泪。
短短的几公里出城路程,部队用了4小时才撤离,从此,我们懂了什么叫“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