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南庄平原门前涂的八一台风纪念碑。(吴伟峰 摄 )
前记
台风形成
如何直观地描述这场大台风的威力?据亲历者回忆:门前涂龙王庙里有一只200多公斤重的大磉子被狂风巨浪卷到河对岸;很多在门前涂避风的船只被刮到山头董、仇家山、刘夹岙、河东等地;有两艘排水量达四五十吨的运粮船,一艘被刮到仇家山强盗门,另一艘刮到5公里外的高坎墩。门前涂边上的上余、下余、金家、杨家、邬家、冯家、李家、新碶头等12个村几乎全部夷为平地。
其实,当我们今天反思这场灾难,我们也看到了时代的局限性。如果当时的科技能拥有气象卫星,能像今天一样对台风作出准确的预报,那么绝不会造成如此巨大的损失。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当时“人定胜天”的思想观念让很多人对即将到来的灾难掉以轻心,以为这也是一个年年会来的普通台风。是的,对于象山人来说,台风是习以为常的。正是这种“习以为常”使大家放松了警惕。8月1日上午,还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干部和群众们还在忙着抢收早稻。尽管浙江省气象台已发出过台风警报,尽管象山县也成立了抗台指挥部,但人们还在猜测台风到底是否会来,所以没有考虑到及时转移。还有,那个时代“战天斗地”的精神理念让我们在灾难面前失去了理性的判断,从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当年8月1日《宁波报》的“台风紧急警报”。
据亲历者回忆,7月31日气象台预报强台风消息后,当地政府作出的决定是:全体机关干部除值班外,全部下乡抗台。而抗台的主要任务是“风口夺粮”。当时的宣传口号是:把到口的粮食坚决夺回来!抢在台风前,收回成熟稻谷,不损失一颗粮食。当时,首先考虑的不是转移群众,而是抢收稻谷。
看看当年8月14日《象山报》的一篇短评:“……在强大台风袭来时,全县人民……英勇顽强地进行搏斗,他们组织起强大的防护队伍。凶猛的暴风雨吓不倒守卫在海塘上的‘战士’。”这在今天看来,无疑会引发我们深刻的反思。
时任县委办公室主任欧绪坤写于1997年的《八一台灾的回忆》,说八一台灾应深刻记取的历史教训有两条:“一是八一台灾是历史上罕见的特大台风,风力远远超过12级,这样的台风是不可抗拒的,人员伤亡众多是缺乏科学知识之故。我认为今后在抗台斗争中,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做到以干部群众的生命安全为第一;二是象山海岸线长,围垦的海塘众多,因此要加快标准海塘建设,以防患于未然。”
随着新海塘的建成,如今已经废弃的门前涂塘坝。当年台灾,无情的海水一瞬间就冲垮这条长长的塘坝,淹没南庄平原。这条塘坝是1957年重建的。(吴伟峰 摄)
“八一大台风”给十个省(市、区)带来不同程度的灾害,而浙江省受灾最重。据统计,全省死亡4926人,伤1.7万余人,洪涝面积735万亩,毁坏房屋220万幢,毁损水利设施2.7万处,损坏桥梁1500多座,39%的公路被破坏,沉船3500艘,死亡牲畜1万多头。
象山县则首当其冲,死亡人数达3402人,其中国家干部50人,解放军指战员3人,241户人家绝户;受伤5614人,其中重伤1436人;毁坏海塘堤坝191条,长6388米;毁损房屋77395间,冲毁木帆船102艘,损坏渔船376艘;海水淹没粮田116611亩。
天灾无情,即使在科技高度发展的今天,我们也要居安思危,不要忘记无情的灾难曾经给我们带来的巨大创伤。今天,是“八一台灾”纪念日,本公众号特别推出两位台灾亲历者的回忆文章,通过他们的亲身经历,反映当年的残酷灾情,让我们不忘过去,居安思危。
亲历恐怖的“八一台灾”
朱华庭
朱华庭先生在回忆、讲述“八一台灾”的往事。(吴伟峰 摄)
7月31日 闷热 多云 有阵雨
据县委办公室欧绪坤主任告知,县委接到地委抗台紧急通知后,召集县级机关各单位负责人开会。会议决定除必要留家值班人员外,全部下去帮助农业社组织抗台抢收早稻。
从昨天下午起,各机关全部停止工作、学习。我们报社党支部书记周龙蛟带王克仪、高菊芳等4人下去抗台,留徐忠杰、舒善本2人值班,派我负责出《抗台快报》,当天下午要到林海找宣传部长韩桂秋,到第一线去采访日夜抢收早稻情况。
下午3时,我到林海乡找到韩部长,因那里有13个工作组,129名机关干部在抗台抢收早稻。晚上采访了在桥头林田畈上由管农业的副县长吴家会带领县级机关干部下去帮助农民的抢收情况。晚10时回丹城,直奔印刷厂,小丁在拼版,老徐在校对,留有600字的空版面,由我写,小丁撮字。至“半夜访问记”一稿校对完清样,到上车印刷《抗台快报》时已是午夜。
抗台烈士韩桂秋。时任象山县委宣传部长、抗台总指挥,英雄地牺牲在抗台救灾第一线。
8月1日 狂风暴雨
上午晴雨相间,风力渐强。我到县委办公室,欧主任守在值班室的电话机房边,他已经一整夜没有离开了。他说,昨夜地委紧急指示,台风可能在象山登陆,变抗台抢收为抗台抢险。县委已抽调袁明通、周祖龙等组成检查组下去,贯彻地委指示。你迅速下去尽快报导抢险实况。
下午,暴雨、大风,雨点很粗,我步行至林海乡大碶头,找韩部长听他安排晚上抢险活动情况。他说,晚上台风可能登陆,你随我们到门前涂去。正说间,县委办公室来电,通知晚上要汇报工作组贯彻地委指示参加抢险活动情况,统计抢收进度。韩部长叫县委组织部秘书何双林去办。何说:村里没有电话,活动情况、抢收进度,一时很难汇总,乘现在天没黑,我们下去跑一跑,反正老朱晚上要回去发搞,就请他代劳好了。韩同意,我也不便推却。
我们穿着雨衣,背着手电从大碶头出发,经桥头林、后洋、桥头胡、蒋家、上余、下余。我们一起在下余村余振林家吃晚饭后,到龙王庙开好会,就出去到塘坝上。在岳头咀塘坝上见海水像翻山一样呼啸着冲来,韩部长动员守塘的干部回村帮助群众脱险。大家分头到各村动员群众转移时,何双林说:“老朱今晚要发搞,又要去汇报,风大天黑路难走,还是让他早点回去吧。”韩赞同。
回来路上,台风推着我跌跌撞撞地前进,开始还亮着手电,走到桥头胡桥边,一阵风把我括到大河里,好在我会游泳,挣扎着爬上岸,可是手电和雨衣找不到了。浑身湿透,很冷,特别是台风夹带着的暴雨,射到身上比竹梢丝抽还痛。我有时弓着腰,有时在地上爬,走到南庄大街,两旁的的房子摇摇晃晃,时有“哗哗”的倒塌声,瓦片象飞蝴蝶一样摔下来,我用稻草顶在头上,虽然挨上几块,但人总算未被击昏。
这时丹城的电灯熄了,只见南庄平原前后均是白茫茫、密匝匝的水网,分不清田、路、河,我一路上被台风括到河浜、沟壑里,爬上岸又跌下,在正在上升的风雨大水中被风推着走一程,游一程一直挨到丹城。这时南门已经进水了,街上到处是括倒的树木、电线、残瓦杂物,惟有县委办一盏船灯还亮着,向欧主任汇报情况后,人已筋疲力尽,昏昏沉沉,回家倒头便睡。
8月2日 大风暴雨
早晨,人声鼎沸,哭声震天。传说纷纭,说“海水倒灌,南庄洋的人全部死光了”“真鹤老龙与辣螺精斗法,洪潮还要发”“南田岛全部沉脱了”。走到南门头,见宋副书记站在城门外,含着泪,与脱险归来的干部、灾民握手,询问情况,安置灾民。
城外,一片汪洋、尸体、杂物堆积如山;南门头一带站满了人,有的在认领尸体;有的在打听亲人的下落。有的扶着亲人的尸体号啕大哭……凄凄惨惨,悲痛难忍。
风在刮,雨在下,一批批灾民乘着船,手扶稻桶、木排,从水里氽上来;有的背老扶幼柱着棍棒,淌着水一步一挨地摸上来。机关干部全部出动了,帮助安置灾民,自动捐赠衣服、食物,各单位食堂都免费供应灾民饭菜。
从龙王庙脱险归来的陈绮同志说:龙王庙屋倒塌时他被压在下面,拼着命,扒掉压在身上的木头、砖瓦、杂物,浮出水面,抓住一根木头氽了上来,见史悠裕(组织部干事)也抱着木头,因他不会游泳,说“我要完了”。陈说“我来扶你”。正说间一阵巨浪冲来,陈、史均被压入水底,当陈再次浮上来时,已见不到了史的踪影。当我听他的叙述,心如刀割,如果不是何双林叫我提早归来,恐怕我也要遭难了。但我想他们不会死,定然还活着,等我们去抢救。为尽快抢救灾民,寻找尚未回归的同志,县委决定在丹城和县级机关内抽调一批身强力壮,会游泳的人去门前涂开闸,抢救老弱妇幼、受伤的干部、群众。我是游泳爱好者,当即自告奋勇。9时光景,丹城镇共产党员周云照等先撑出了三只船,直达门前涂去开闸门了。我和周祖龙、朱吉水等机关干部与丹城会游泳的9名青年一起,分撑了3只河泥船去抢救灾民,寻找尚未归来的同志。
重建后的门前涂下余村龙王庙(今名海塘镇海庙),当年的抗台前线指挥部,也在台灾中彻底冲垮。(吴伟峰 摄 )
下余村海塘镇海庙内的“八一”台灾77户全家罹难同胞纪念碑。(吴伟峰 摄)
下余村79岁老人陈瑞良指着村里的这座老屋介绍说,这是当年台灾中全村唯一没有倒塌的房子,现在政府出资修缮,成为八一台灾的纪念地。(吴伟峰 摄)
风大浪涌,船在河心旋来转去,撑勿出去,我急起来了,就背着牵绳,跳入水中,船上的人用竹杆撑,我在前面拉。周祖龙、朱吉水也采用这一办法,硬是把船撑向海塘洋,路上只见洋心以下的村落漫得精光,除见到数十具倒在屋角、墙头和墙边尸体外,把困在屋椽上的老弱妇幼带到船上。不一会,三条船都载满了人,涌来的人还很多,担心河船覆没,硬把它撑开了。撑了一段路,听到周祖龙在大声呼叫,我将船停下,招呼他游过来一起回丹城。回来的船载得很重,我和周祖龙就跳入水中在后面推,脚上常常踏着各种尸体,蛇、老鼠很多,它们从我们身上爬上来,也想活命。推推拉拉至21时才到达丹城。把灾民安置在城隍庙里后,又回到报社。
报社里,脱险归来的周龙蛟、王克仪均在写汇报。据周龙蛟说:他们一组,牺牲了一个钱素苗。张式贞(女)不会游泳,又生病,困在水里,讲断头话:“我不行了,你们去吧”全组水性最好的是王克仪,说:“要死一块死,决不能让你一人死在这里。”他拼着命,三次把她从水下扶上稻草堆上,终于一起到达丹城。那夜,虽很疲倦,但久久不能入眠,眼前一幕幕可怖的惨景,想着一个个熟悉的领导、好友、同志……。
我记忆中的“八一台灾”
陈种粮
陈种粮先生在回忆、讲述“八一台灾”的往事。(吴伟峰 摄)
象山老人都永远不会忘记1956年“八一台灾”给我县人民造成的惨重灾难,象山人民也永远纪念那些在抗台救灾中牺牲的英烈们。
我家住在丹城西门谢家桥。我至今记得那8月1日晚,天上响着惊天雷声,道道闪电划破墨黑夜空。风雨大作,像头猛兽张开血盆大口,要把人们吞噬。时而传来附近房屋倒塌的轰声。听见屋顶上的瓦片噼噼啪啪地响,飞舞着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大人们忙拿着器皿来盛漏雨水。邻家的房子不牢,生怕倒塌来我家躲避。因风大,屋里的煤油灯点不着,漆黑一片。我和邻居家的孩子怕得不敢吱声,各自依偎在大人的怀里。那年我才11岁。
8月2日天一亮,我们几个孩子就往柴门外跑,一望:眼前秧田头(现丹城西门菜场附近)已成一片水泽之地。水面上尽是漂浮着死猪、死鸡、烂瓜杂物……。大人们奔走相告:“南庄已汪洋一片,到处是浮尸。还说很多丹城小孩放假去南庄吃瓜淹死了,真可惜。”政府采取救灾措施,组织民工捞尸。民工都戴着口罩,手执带钩的长杆捞尸,用河船运尸。
灾后,灾民们纷纷涌到城里,已被政府安置在西门老象中的生活区大院里。灾民们席地而居,架起几口大锅飘出阵阵诱人的饭香。我们去看热闹的几个孩子的眼睛,死死盯着灾民们咀嚼的麦糕,馋得直流口水。
“八一台灾”后,县城的机关、学校都成了灾民避灾点。这里原来是老城隍庙,是接纳灾民最多的地方(现为象山老年大学)。(吴伟峰 摄)
有人喊:“飞机来空投东西了!”我们又忙着跑向旷野追飞机。飞机飞得很低,抬头就能看清楚。飞机在空中盘旋着寻找空投目标,我们就跟着飞机飞行的方向在地面上一边跑,一边叫。飞机飞到空投点上空,好像“停”在空中不动了,而在其“肚皮”底下泻着一个个圆点,圆点渐渐变大,这才看清楚是一包包什么东西往地面上落。原来,这是政府派飞机来灾区空投救灾物资的。
丹城东塘山,因为地势较高,当年的救灾物资就是空投在这里的。(吴伟峰 摄)
1964年,我作为知青下乡到门前涂大队务农。当时的门前涂大塘,是1957年竣工后的新塘。但我们300多位知青对“八一台灾”塘毁人亡的悲剧记忆犹新,一听到有台风消息,就纷纷回家避灾去了。
1997年,“八一八”台风又重创象山,但南庄平原安然无恙,靠的是那坚固的标准海塘挡住了汹涌的海潮,不然,“八一八”台风又要重演历史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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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台灾”时,整个南庄平原变成一片汪洋。如今的南庄平原早已是一个现代化的滨海县城。(吴伟峰 摄)
科学发达的今天,但人类还不能“人定胜天”。现在,我每次从石浦乘车到丹城,途径旦门等地,看到横卧在那里的雄伟海塘,深深地体会到:是象山人民发扬抗台救灾的精神,为保卫自己的家园,筑起百里海塘线,她是象山人民的生命线、幸福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