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住在澳大利亚墨尔本时,因为住在大洋洲,对附近的许多海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时常凑近地图,研究那些从从没听说过的海岛的名字,也曾想这些海岛的样貌和风情,并且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找个时间去这些小岛上看看。”
恰巧就在这时,我读了一本名为《食人族的性生活》的书,其实吸引我的并不是主标题,而是它的副标题:漂流在赤道太平洋。
这不就是我想了解的关于小岛的一本书吗?
名为J·马腾·特罗斯特的作者是一位国际旅行者,曾给《大西洋月刊》《华盛顿邮报》和《布拉格邮报》撰写文章。26岁的时候,他的妻子西尔维娅找到了一份在南太平洋小国基里巴斯的非政府组织工作,他们便一起搬去居住了两年的时间。妻子日常忙于改善岛民的健康和卫生条件,而特罗斯特则乐得四处游荡,探索着这个小岛,和本地人交谈,并把日常生活和经历记录下来,时隔几年后便有了这本书。
基里巴斯这个国家,是这些年环境新闻上的常客。这个太平洋岛国海拔最高处只有3米左右,随着气候变暖导致的全球海平面上升,专家估计,也许不出25年,基里巴斯的大部分“领土”都将变成“领海”。
为避免被淹没的命运,该国甚至于2014年从斐济购买了一处庄园,作为未来的落脚点。
那么,在这个处在淹没危机上的小国生活,是什么感受?
作者的写作风格和著名的作家比尔·布莱森颇有几分相像,文笔诙谐幽默,些许尖酸刻薄加上独一无二的经历,让他的文字生动幽默又机敏。一本书翻下来,他的小岛生活,如一场流动的盛宴浮现在我的眼前,似乎我就站在他的旁边,同他一起体验了一把岛上的生活。
著名旅行作家保罗·索鲁曾经在他的《大洋洲的逍遥列岛》中说过:“旅行,几乎总是被人们看作是一种逃避自我的方式,但在我看来却恰恰相反。没有什么能像异国风景或异域文化那样,能够更好的让人集中注意力或并发出无数的灵感。”
与我想象的灿烂的阳光,温煦的海风,美味的海鲜等完美海岛生活大相径庭,作者毫不留情描绘出一副副残酷的画面:每天在令人窒息的高温、各种致命的细菌、被污染的海洋、有剧毒的鱼类中挣扎,同时还要和不稳定的电力和匮乏的食物及淡水作斗争。在塔拉瓦生存下来,取决于你对荒谬的理解程度。基里巴斯既是灾难,也是天堂。
我想,在当下更是如此。看厌了那些被网络刻意包装出来的精致和做作,直面生活的真相,虽然残酷但却更加深刻和生动。
在本书中,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就是岛上的“步步提”(bubuti)制度。在本地语言中,“buti”意为“请”,说两遍就是“步步提”。
这其实是邻里互助的一种形式——如果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求助或者直接索取他需要的东西。从传统文化上来说,这是合情合理的。如果对方拒绝,会被视为铁石心肠。
这项制度颇有几分“均分配”的意思。想想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岛上贫富差距不大,今天你“步步提”我一个东西,明天我再找借口“步步提”你一个,大家互相借来借去,倒也不失环保和经济。
但也不是没有悲剧发生,一名在澳洲拿着奖学金受过高等教育的本地人,因为在外资银行工作出色,所以老板决定提升他为事业部经理,没想到这个小伙子拒绝了老板升职加薪的奖励。理由是,如果亲戚朋友知道了,会全都来直接“步步提”他的工作和薪水。作为一名本地人,除了拱手相让,实在别无他法。
特罗斯特虽然是一名外国人,但也没有幸免“步步提”。一天,一名本地人敲响了他的房门,他需要“步步提”一张公交车票回家,特罗斯特只好给了他车费。
但好在外国人在基里巴斯,可以被“豁免”步步提。正是这个原因,西尔维娅能够申请到这份工作。以前非政府组织曾试图将控制权和管理权交给本地人,但一旦这样做,“步步提”就会吞噬掉他们整个预算,组织只好被迫解散。
多亏了I-Matangs(外国人)在“步步提”制度之外,才没有使整个社会组织崩溃。
但是,一名来这服务的西方志愿者,却甘愿选择了和本地人一样的生活模式。很快,她先是失去了人字拖,然后是自行车,随后是大部分的衣服和月薪。但是她却从没“步步提”过别人,每天的生活就如苦行者一般:光脚走路,因为没有了帽子,皮肤也晒伤了,终日穿着几件破旧的衣服,每日需要操心如何负担得起在岛上唯一的开销:买鱼吃。
说到鱼,就绕不开岛上的食物。特罗斯特到来之前也是在幻想着每日大啖各类美味海鲜。但事实上,在基里巴斯,只有鱼,或者说只有金枪鱼。基里巴斯人每年大概要吃掉360斤的鱼,基本上早餐、午餐和晚餐都在吃鱼,且鱼的做法只有两种:煮着吃和生吃。作者不禁发出了“政治不正确”的感慨,多希望当年占领这座小岛的不是英国人,而是法国人啊!
除了鱼,作者也在努力尝试搞到一些其他的食物。继自己种蔬菜失败之后,他选择花高价购买一些从澳大利亚运来的食物:锈迹斑斑的罐装水浸蔬菜,已经生了虫的大米和面粉,袋装不知道冻了又化化了又冻了多少次的鸡肉——它们到达基里巴斯的时候,通常已经过期3-12个月了。
通常特罗斯特是这样准备晚餐的:把已经过期三个月的苹果混合蔓越莓汁倒入杯中,再小心地把一坨挤满了蚂蚁尸体的花生酱从瓶子中挖出清理掉,最后把虫子从大米里小心翼翼地挑出来后蒸一锅米饭。
面对这一桌不伦不类的晚餐,两人不禁感慨:“天呐!太美味了!终于吃上了一顿不含有金枪鱼的‘饕餮大餐’”。
岛上不仅食物匮乏,污染也极其严重。这些污染都是拜现代生活所赐。之前,包装食物的袋子来自露兜树的叶子,饮料就是树上摘下来的鲜甜的椰子。吃完喝完,本地人就随意地扔在地上,因为大自然自会分解消化这一切。然而现在不同了,包装袋是无法降解的塑料,食物全都装在铁皮罐头中。饮料瓶不是易拉罐就是玻璃瓶,但人们的观念显然没有跟上时代的发展,岛上没有完善的垃圾分类及处理系统,人们仍然按照以前的方式处理这些物品,给这座小岛造成了巨大的环境负担。
这也让我想到了2019年环澳时的景象,到达昆士兰州时,我发现那里基本是原住民的聚集地,他们每天的食物基本上不是来自便利店的加工食品,就是快餐店的油炸物,再加上滥用酒精,不仅垃圾遍地,也给澳大利亚的医疗系统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虽然对岛上的食物、环境、文化等有诸多不满,但是到了最后一章节,特罗斯特却忽然抒起情来。经过两年的时间,他和他的妻子变成了宿命论者:我们不再相信我们能够控制这个世界;每天都是崭新的;我不知道今天会有什么等待着我,这一天也许会很精彩也许会很糟糕,但绝不会无聊;在基里巴斯,我理解了生活。
从基里巴斯回到华盛顿后,夫妻俩已经完全无法适应都市的快节奏生活。虽然他们只是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一名匆匆的过客,但是岛上生活的烙印却深深刻在了他们的皮肤里。在都市痛苦挣扎了一段时间后,他们重新启程,又回到了太平洋上,分别落脚于努瓦阿图和斐济,并且还孕育了一个新的小生命。当然,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