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河北丰润县人,1949年入伍,1952年参加搞美援朝战争,1960年回唐山工作,1968年至1978年在唐山地震办公室工作。
地震前,我对地震知识非常痴迷,虽是中专文化,但干啥吆喝啥,本职工作嘛,必须要干好的。而在大地震发生后,我却不敢说我在地震办上班,总觉得十分愧疚,好像肩头背着一座大山,很多年了,都喘不过气来,尽管这其中有着非常复杂、客观的原因。
今天把它说出来,也许会好受一些吧。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所从事的工作是很有意义的,特别是大地震前,我看到了人们向地震工作者投来的信任和钦佩的目光,听到了本地及慕名而来唐山参观考察地震工作的国家、各省、市有关部门领导和科研工作者伸出大拇指的称赞,接到了国家授予我们的全国地震战线先进基层单位的光荣称号。
人们纷纷责问:“唐山发生这么大地震,难道你们事先一点动静都没有察觉吗?” “如果你们事先知道唐山有地震,为什么不向人民群众预报?”
面对人们的各种责难,我们只能沉默不语,而心里则深埋着一种有口难辩,委屈无告的苦衷,交织着内疚、不安和难以名状的羞愧。
1间办公室的地震办
自从事地质学、地球物理学研究的科学家预见唐山为地震危险区之后,于1968年防震抗震工作便匆匆在唐山上马。1个人、1部电话,1间借用办公室便组建了负责全市地震工作的专门机构——唐山地震工作办公室。
这1个人就是我,承担这个工作复杂、责任重大、科学性强、网络化程度高的任务。
凭着一辆自行车、两只脚跑遍全市方圆几十公里的数十个有条件搞地震观测的基层单位,进行组织、协调、指导、沟通、扶植等活动,使唐山地震预测信息网络、防震抗震组织及研究机构如期建立。
迅速形成了遍布周边省、市及本市各重要部门的地震信息渠道四通八达,畅通无阻的防震抗震网络。地震预测水平不断提高。
自河北邢台、河间、渤海地区接连发生三次6—7级以上强震后,1975年辽宁海城又发生了7.3级强震。震惊了唐山地震工作者,加剧了唐山可能发生地震的危机感。
从而加强了对地质、水质等受地震影响的物理化学因素的化验观测,并请来天津地震局的专家与我们联合搞了一次在全国尚属首次的地下抽水破坏性试验。
1976年春,唐山出现了干湿严重失调的反常气候。到盛夏又出现了罕见的高温。这些气象的异常变化引起了我们的忧虑。
这是不是唐山地区近期将发生地震的不祥征兆?于是,我们地震工作者心情焦灼地开展和强化了有关方面的理论研究和实践探索。
负责的精神,健全的网络
唐山二中地震工作小组成员李伯齐的桌子上,摆满了有关地震和气象学方面的书籍。每天忙完了繁重的教学任务后,他便一头扎进地震气象学的研究之中。
在昏黄的灯光下,他埋头一本一本地翻阅资料,伏案一点一线地绘制图表,凝思苦想地钻研气象变化与地震的关系。
常常熬至深夜以至通宵达旦。眼熬红了,人累瘦了,可他矢志不移。
唐山二中地震工作小组组长田金武发现唐山上空出现不祥之云后,更加注重了地震观测工作。
在一一启动了地震仪器后,紧紧盯着每台仪器刻度盘上不断变幻的多种地 质数据显示结果,并抄写在一本本厚厚的地震观测记录簿上。
时值中午骄阳似火,他吃罢午饭便汗流浃背顶着烈日跑到观测站,继续对震情进行测量。夜幕降临,他又披着月光走进观测站,开始了一天的第三阶段战役。
据此分析判断地震形势。经过长期不懈的探寻,他终于发现了地震的行踪。临震前在国家地震局主持召开的地震工作现场会上,及时准确地向与会者发出了唐山地震警报。
开滦马家沟矿地震工作组的马熙融对地震监测的地点,是在离地面500—700米的矿井下。
在地震阴云笼罩唐山上空的日子里,他为做好防震准备,减少或避免地震突袭的严重伤亡,宁愿自己在防震工作中多承担风险。
他经常奋不顾身地穿越一条条道路崎岖,险象横生的巷道和掌子面进行定时定点的水质化验和地应力观测等等。死死盯住可疑目标不放,一追到底,力求把地震险情查个水落石出,并及时反馈给我们专业地震部门。
几百米的爬行距离,往往需要几小时。头顶一盏矿灯,犹如在茫茫黑夜中行坎坷之路,举步维艰。他在黑洞洞的竖井中拼命往上爬,有时误入可能发生瓦斯爆炸的旧坑道而身处险境。
可是,第二天,他又照常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井观测。辛勤地工作取得了重要成果。临震前,他敏锐地发现了地震的信息,及时地发出了地震警报 。
唐山八中地震工作组的吴宝刚、周萼夫妇,利用自己的学识和才智,在保证完成繁重的教学任务之余,又主动挑起了校办工厂、地震观测和仪器研制的三副重担。
深夜,八中教学楼漆黑一团,唯有地震观测站和科研室的窗内透出了光亮。两间灯火通明的室内,闪现吴宝刚、周萼夫妇忙碌的身影。
一个趴在成堆的书籍图纸资料前,低头查找外文资料, 绘表制图,凝神设计攻关方案,潜心研制地震电导仪。一个守在地震测量仪前,两眼紧盯荧屏,寻觅地震踪迹,记录观测结果,分析预测震情。
吴宝刚在地震电导测量仪研制上获得成功,以其先进的技术功能在全国地震部门推广应用。同时,八中地震观测工
作组也荣获了全国地震工作先进单位称号。
唐山市地震办公室对震情捉摸不定之时,根据自身工作条件,开展了关于地震活动的周期性规律的研究。我独自承担了这项工作。
白天日常工作繁忙,无暇顾及。晚上,同志们陆续下班回家, 空荡荡的办公大楼仅剩我一人,我便阅读地震史料,地震专题研究,摸索地震活动规律。
三次重要的震前会议
1976年初,中共唐山市委主持召开了唐山市防震工作会议。我们作了关于当前唐山市地震形势的报告。
分别通报了田金武、马熙融、周萼、李伯齐及本人对地质物理,水质化学某些发震因素的化验观测结果和对地震与气象关系,地震活动规律等方面的研究成果,并公布了唐山地震中短期预测,即唐山市方圆50公里内,在1976年7、8月份或下半年的其它月份将有5—7级强震发生。
与会同志听了我们的地震警报后受到强烈震撼。会场一片愕然。为此,相继成立了防震领导小组,积极组织和推动此项工作的深入开展。
1976年5月,我们出席了国家地震局在山东济南召开的华北水化学地震会商会议。在会上,我们系统全面地阐述了对彼时京津唐渤地区,特别是唐山地震形势的看法。
我自信的举起长竿,指着主席台前的地震图表,一一列举了我们近期对水氡及其它水质化学成分的化验观测结果,详细分析指出了其间呈现的异常变化和发震征兆,重申了唐山在近两三个月内,将有发生强震可能性的观点。
山东、天津等省、市的代表们站起身抢先发言,对我们的看法表示赞同。
有的省、市代表对此提出异议,认为仅凭水化学数据,验证震情尚显依据不足,提出华北地区发震间隔时间一般较长,特别是在海城震后,蕴藏在地壳内的应变能量大部分都得以释放,据此推断唐山及附近地区近期发生强震的可能性很小。
最后,会议强调指出:从目前地震活动的空间分布和前兆异常看,以唐山为重点的京津唐渤地区年内有发生5级以上地震的危险性。要求有关地区丝毫不能放松防震工作。要密切注视近期地震发展趋向,发现异常及时上报。
我市广大地震工作者在防震警钟长鸣的形势下,受到了猛烈的触动,心弦绷得越来越紧,同时严阵以待,昼夜监测着潜藏在地下的预警信息。
又经过了全市地震工作者一段时间的严密监测,已初露端倪的地震预警信息逐渐被我们捕捉。除唐山二中、八中、开滦马家沟矿地震观测组提供的最新震情动态的信息外,来自唐山十中、电厂、钢厂、开滦诸矿、洼里、王辇庄、殷各庄、新城子等地震观测网点以及陡河地震台、市自来水公司、省驻唐水文工作站,发现临震异常的信息资料和地震预测报告也纷至沓来。
那时,我的心情十分紧张,深感震情紧迫,当即报告唐山市有关领导。市领导闻讯后心情也焦虑不安,立即通知各有关部门开会研究此事。
市防震工作紧急会议在市有关领导主持下,在地震警报声中连夜召开。
在门窗紧闭的会议室里,与会同志和地震工作者个个面色凝重,怀着不安的心情,思索着当时的地震形势。
在会上,我向大家通报了当时唐山市的地震形势:从最近基层地震工作组织和有关部门提供的地震观测结果及其他方面信息情报看,唐山市目前的地震形势在原有的发震背景中,又有新的发展变化。
而且,近来发出地震预报的单位增多,频率很高,呼声很大。因此,我们认为:唐山当前的地震形势不容乐观,近期存在着发生强震的危险性。临震预防工作刻不容缓,要抓紧组织实施。
这项骇人听闻的消息引起震惊。大家纷纷发表见解。在沸沸扬扬的议论之中,不少同志的发言都赞成我的意见,也有部分同志对我市当时地震形势有不同看法,他们不以为然的表示:目前我市的临震前兆不明显,没有大震前的小震或前震发生,而且也没有获得本市周围出现大量突发性异常情况的信息情报,我们认为唐山短期内不会有强震发生。
还有的同志,以有些作出地震预测的单位地震观测设备简陋、观测数据不精确为由,对这次地震预测的科学性、可靠性提出质疑。
这场争论十分激烈,双方都据理力争,争得面红耳赤,但谁也无更充足的理由说服对方。当时,在地震预报问题上有如下观点:
观点①,此前有的地方搞防震,发布地震信息,闹得人心慌慌。工厂停产,商店停业,学校停课,到后来地震预报落空,造成了不应有的社会动荡和经济的重大损失。唐山要引以为戒,不能再这样搞了。
观点②,如果在采取临震预防措施问题上患得患失,对时刻可能发生的地震迟迟不预报而导致漏报,那么地震一旦发生,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为了确保人民的生命安全,我们应不惜承担一定风险,届时果断地向人民群众发布地震预报,使群众在发震前和发震时均有思想准备,避免或减少地震人员伤亡。
会议决议:鉴于唐山地区临震前兆和异常现象尚不明 显,因此,紧急动员群众采取防震措施,为时过早。
但,必须用临震姿态狠抓防震工作。要高度重视地震前兆的发展变化,发现突发性和宏观异常现象要及时上报,以便迅速采取相应的防震措施。
反击右倾翻案风刮来
我被迫到干校劳动改造
正当唐山震情形势严峻,我全力以赴抓防震工作的关键时刻,一场伴随地震灾难的政治灾难先行降临,1976年5月,反击右倾翻案风在唐山上空刮起。
此时此刻,我作为唐山市地震办公室的负责同志,同其它部门的一些领导干部一起,遭到了这股邪风的猛烈冲击,令我靠边站,停职反省,接受再教育。
在紧锣密鼓狠抓防震工作的紧要关头,我怎能坐视不管呢?我又气又急的在室内来回踱步,一双忧郁的眼睛迷茫地望着窗外,一个纯朴执著的想法涌上我的心头:
不久,我又获悉唐山市贾庵子变电站地电测量仪、微安表被突然烧毁等一些突发性异常事故。
随后又相继搜集到一些基层地震工作者和群众接连反映的关于全市深层水位突然严重下降(下降7-8米),家禽家犬等纷纷惊恐出逃 (夜间不肯入圈进窝,鸡上树,狗外逃)的情报。
我预感强震临头,隐约看见震魔就在唐山脚下。
第二天一早刚到单位,我便心急火燎地去找单位新负责人反映这些情况。希望立刻对此引起重视,抓紧研究处理。
正值地震迫在眉睫之际,我突然接到单位负责人的口信,近日将我下放到市104干校(位于南范各庄),接受劳动改造。
我意识到这不仅是个人的不幸,也是整个社会的悲剧。临行前,我心头翻着万般苦楚的思绪,依依不舍地望着眼眶噙满泪水的妻子,声音低沉地说:“当前唐山震情危急,近期可能有大震发生。你和老人、孩子们要作好防震思想准备。”
话未说完,我心中便涌起一阵酸楚,眼眶湿润了。不禁想起1970年,我曾向全市人民大张旗鼓地作过防震抗震知识的宣传教育,旨在增强、提高群众在震灾发生时的自我保护能力。
然而,在人民如今已面临地震威胁,危在旦夕之际,我却又不能,不敢向广大群众发出警报,而仅是私下悄悄告诉家人。想到此,我深觉于心不忍,惴惴不安。可又苦于万般无奈。
在劫难逃,这场给唐山人民带来深重灾难的大地震竟被我们不幸言中。
地震还是无情的到来了
地震突发时,百万人民顷刻间被倒塌的房屋重砸深 埋。我和在一起的地震工作者一道,此时出于临震的预感和职业的敏感,迅速从各自震塌震裂的残垣断壁中脱险而出。看到眼前从断瓦残壁中挣脱出的一张张惊愕的面孔,听到远处传来的一阵阵微弱的凄惨呼救声,我的心如刀绞般难受。
在一一抢扒出附近被倒塌墙垛砸伤、被坍落房盖埋没的幸存者后,我步履沉重,只身行走在范各庄至唐山市区的归途中。
家人此刻如何,我顾不得多想。
天空阴雨连绵,我昏然行至开平路段。突然被脚下一阵 剧烈颠簸摇撼晃倒在地。我当即意识到又是一场强震袭来(测为7.2级)。
抢抓机遇,现场考察震情的工作责任感油然而生。对地 震的恐惧荡然无存,我不顾一切地迅速爬起来,踉跄着身子,瞪大双眼,紧盯着这个难得一见的地震实况。
只见一个波长约50米,波高近1米,波向偏东的强大震波,正在地平线上迅猛翻腾涌动,蓦地,像大海浪一样的震波转瞬即逝。
周围经初震残留的断裂楼房,随着烟消波散在地面上,也倒塌了。
进入市区,一片惨不忍睹。路边道旁摆满了震亡者的尸体,到处都能听到残者的呻吟。我的双腿不由地颤抖,眼泪禁不住的下淌。
唐山人民遭此意外浩劫,而作为肩负维护人民生命安全重托的地震工作者,深感不安,思想感情受到了强烈冲击。
临震未预报,无论何故都愧对灾难深重的唐山同胞。回 首反思,又似乎问心无愧。抑郁苦闷的心情好了一些。
我和其他许多地震工作者为使人民免遭震灾,在地震科研和观测事业中艰难跋涉,奋力拼搏,尽了自己的力量。
所遗憾的只是把地震的危险悄悄告诉家人,而唐山大多数人,还蒙在鼓里。我家5口人,地震时,由于事先预知灾情,处变未惊,遇震未乱。
在房倒屋塌的瞬间,分别敏捷的就近钻入了床底下及 衣柜旁。借此缓冲减弱了倒塌建筑物对人体的伤害力,以至全家人无一重大伤亡,只有继母和大女儿肌肤受些轻微创伤。
但,一想到唐山数十万同胞因事先对震情茫然不知,毫无戒备,而导致伤亡惨重,我的心头便立刻掠过一阵痛楚。
痛定思痛,我曾不胜感慨地作此断想:唐山大地震倘若向广大群众预报,这场几十万人民家破人亡的人间悲剧是否可以避免?损失能否减到最小程度?
遗憾而可悲的是这段令人痛心疾首、充满血与泪的历史已不能改写了。
一些关于我写作的话
因为即使原来所谓阅读量多的情况下,收益也是很惨的,辛辛苦苦的干七八个小时,把所有业余时间都填在这里了,一般也就收入一块钱,与自己的投入,比如往返去市图书馆查资料、借书,有时在网上买一些书,两相比较,我觉得是不成比例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本来就是赔本赚吆喝的事,现在连听我吆喝的观众都没几个了,那还吆喝个啥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