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邢海洋
看到广州的朋友晒天花板上趴伏的水珠，晒墙壁上流淌下来的水珠连成线，楼道里雾气弥漫伸手不见五指，就知道难熬的回南天又来了。
我们三联关于回南天的一条微博下面，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回复，“昨天乘电梯上楼回家，电梯门打开那一瞬间，昏暗的楼道，微弱的灯光，雾气环绕潮湿，眼镜一下子模糊，仿佛进入了中式恐怖副本。我称之为——广式恐怖”，“我家的墙在哭泣”，“你知道骨头缝缝生锈什么感觉吗？肩膀好像压住两座大山的感觉吗？来广东呆几年你就知道了”，“小区绿化不错，灌木挺多，一出门，像走入了热带雨林”。
这次的回南天，从网友的描述中真是太严重了。不过作为一种天气现象，回南天却是冬末春初广东广西沿海的常客，年年都躲不过的。每年春节后，甚至春节前都免不了被这种难缠的天气折磨一遭。
这次之所以严重，是因为回南天的特征太过典型了，前几天还是持续时间颇久的寒潮，地表温度还不到10°C，地表的建筑被“冻”了个结实，寒潮一过马上转入桑拿模式，海南温度超过30°C，东南亚有地区温度竟高达43°C，南方大面积潮热气团湿度接近100%，潮热的空气遇到地面的冷物体，马上凝结出水滴。
至于暖冷气团为什么会如此悬殊，或许还是和近年来天气现象越来越极端有关系，天气变暖并非均匀变暖，而是更冷和更暖，气象灾害更频繁。
暖空气突然来到了冷地方，就如同小时候家里玻璃上冻出霜花，或者如坐满人的汽车开进冬日阴冷的街道，风挡玻璃很快就模糊。遇到冰冷的物体，空气里的水汽会迅速凝结的，通常是雾，回南天除了雾气，还有物体表面的水珠。
为什么大雾多出现在早晨？就是因为经过了一夜，土壤乃至下层空气里边的热量一直在散失，这是一天里气温最低的时候，空气中的水汽超过了饱和状态（露点），多余的水就凝结成微小的水滴，漂浮在低空形成雾。白天太阳一出来，地面和空气温度随之升高，空气容纳水汽的能力增大雾便随之消散了。有一次我从四川开车去云南，刚出了成都发现前面的高速公路封闭了，急忙下车到收费口探听情况，那里聚着的司机不慌不忙，仿佛这是常态，告诉我耐心等就行了。果然没到中午天气就放晴了。
说起中国的气候类型，有一种说法是，远在内陆的成都盆地居然是海洋性气候。这就是后话了。中国是典型的大陆型季风气候，有海洋性气候特点的地方不多，南方沿海是为数不多的区域。所谓海洋性气候，是因为海洋巨大的水体对太阳辐射和大气散射有着远比土壤、山石更强的吸收和储存能力，也能把能量缓慢地释放出来。海洋比大陆热得慢，热得不那么激烈；同时也冷得慢，冷得不那么透彻。通常海边的冷热要比内陆慢上半个月的拍子。可即使这样，身处强烈的大陆型季风气候的统御下，冬天寒潮一来，南方的沿海也是很冷的，又因为没有暖气，冻的人没处躲没处藏。
有一年冬天我在广州的中山大学学习，10月底去的时候还炎热难当，到了11月中下旬天气就变得非常舒适了，如同北方的初秋，干燥又温暖，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室内的温度也不冷不热。可到了12月开始有了凉意，中旬就冷起来了。那时候，城市里人们纷纷走到珠江边野炊晒太阳，回到家里就有点儿冷了。尤其当寒潮来袭，室外天空阴冷，最高温度也就十二三度，室内更是冻若寒蝉。那几天我每晚烧好几壶开水，自我安慰是自己烧暖气，可基本上没效果，还弄得室内雾气腾腾，只好作罢。
如果按气候类型划分，广州属于典型的海洋性气候，可因为处于大陆边缘，当寒潮南下，又表现出很强的大陆性，一来寒潮就入了冬。不止是广州，就连更靠南的海南岛的海口市，寒潮一来也得穿上羽绒服。有一年我住在了雷州海峡的海边上，面向大海，正朝着北方大陆的方向，真是海风阵阵，无风不起浪。海边散步都要穿薄羽绒服，可往岛内走，走不到一公里路就得脱掉了，走两公里恨不能只穿T恤了。白天海水升温慢，陆地升温快，这是最直接的写照了。
我国的冬季取暖政策是以秦岭淮河为界，以北冬季有暖气，以南只能生扛。相对而言，广东、广西沿海和海南岛都是冬季避寒的好去处。可过了春节那里的苦日子就来了，那就是回南天。原因在于，从2月到3月，冬去春来乍暖还寒，海面的暖湿气团开始登陆，遭遇的是还没暖过来的寒冷地面。总有那么十几天，一觉醒来你会发现窗外的世界陷入了茫茫雾海。空气湿漉漉，如坠五里雾中。衣服晒不干，被子都是潮湿的，窗玻璃上挂满水珠，墙壁乃至地面都会“冒水”。
有一种说法，回南天就是南方人的噩梦，让人无处躲，无处藏。天空偶尔露出一线阳光就像过节一样。雾属于自生自灭的局地的水汽现象，如果有了源源不断的水汽来源，雾气就不那么容易消散了。我们中国的气候是典型的大陆性季风气候，冬天来自西伯利亚的冷风从西北向东南刮，在大陆上肆虐，压制着西南海面上的暖湿气团。开春后，暖湿气团开始反攻，双方的实力此消彼长，春节后正处于相持阶段。当暖湿气团登了陆又无力向内陆推进，它们在沿海寒冷的土地上卸去水分，给沿海地区带来无尽的湿气。
回南天的水汽凝结主要是发生在近地表的空气中，如一团大雾紧锁着华南的平原和山地，白天太阳再发力，也只是能偶尔掀开一角，又被后续的水汽填满。回南天真是让人抑郁的一种存在，为了吸水，我看到有人特意在地板上铺了报纸；天气预报员则告诫居民关好窗户，阻挡水汽。还有东北的老年人，为了回南天的缘故打消了南方置业的念头——回南天发生的时候北方还未走出冬天，候鸟也不能返航。
正是回南天的存在，凸显了三亚做为国内沿海唯一热带区域的价值。其实三亚的纬度是北纬18°，离传统意义上的热带还挺远。在泰国，处于同纬度的清迈要算是避暑胜地了。三九天到三亚下水游泳是要哆嗦着壮胆的，体验和热带岛迥乎不同。可一座只有3万多平方公里的并不大的岛屿，南北还没有差2个纬度，海口（北纬19°32′）和三亚（北纬18°09′34″）的气候确实是天差地别，海口愁云惨雾三亚可能是艳阳高照，海口笃定会遭遇回南天，三亚的回南天却是极小概率事件。这就要说到海南岛的地形地貌和地形地貌塑造出的小气候了。海南省是一座大陆岛，也就是和大陆地质构造上相同的岛屿，造山运动下岛屿中部不断抬升，形成了山地位于中央，丘陵、台地、平原依次环绕四周的地貌特征，中部最高山五指山高达1867米，比泰山还高300米。山地阻挡住已是强弩之末的寒潮，三亚及其周边沿海得以享受到海洋气候的温暖。大陆性季风气候再典型，也在海南的南端被五指山拦住，让位给非典型的海洋性气候了。
回南天一过，紧接着，当来自海洋的暖湿气团更加强健，它们就把冷气团推到了长江中下游地区。经过了太阳的烘烤，地面温度上升了，冷暖空气交战的主战场不再是地面，而是比较高的空中，江南的梅雨天气到来了。梅雨发生在梅子成熟时间，毛毛雨为主，这和回南天的水气直接凝结在地表物体上的天气现象，发生机理是有所区别的。梅雨天暖湿与干冷气团的碰撞更激烈，天空中也有更多的对流活动。梅雨发生的地域范围也更广，除了我国的长江中下游，韩国和日本也下梅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