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日晚22点，家里终于来电了，水是上午来的。从20日到此时，整整四天。独居以及没水没电，没网的生活。
走到这里，走不了了。
20号
20号的上午，雨一直在下，没有任何征兆地上班。虽然19号的夜晚，雨已经很大阵势地下了一夜。20号是周一，没理由，不去上班。也根本没有考虑，下班以后，能不能回家。
下午四点多，同事们已经在议论起待会儿怎么回家。有人在APP上打车，一个小时了，未果。网上各种路况，危情事故传来。地铁进水，路桥下积水淹车，灾难片里才会出现的情景，真实地展现在眼前。
已经是按耐不住的，焦着的情绪在蔓延。站在20楼的高空，看路上的车，在雨水里淌行，溅起的浪花，几乎在航行。
有一阵的雨，狂风夹杂，拍打在窗户上，也如源源不断的泉水在往下倾泻。
将近六点，办公大楼的电梯停运了，同事们议论，应该是办公大楼下也已被淹。
六点下班，人们顺着楼梯鱼贯而下。二十楼，似乎遥遥无期，好在，是下楼。
路面已经是一层湍急的雨水了。雨继续在下。
淋了一天雨的电动车居然还能走。好吧，那就带我赶快回家。毕竟，到家也只有十分钟的路程而已。
一路没敢撒闸，怕跟汽车一样熄火，电动车在雨水里穿行，溅起奔腾的两道水花。
顺着陇海路往东，积水越来越深，拐到城东路时，积水已经跟花坛一样齐了。街面如翻滚涌动的河。
电动车还能淌水，便一直淌，还在庆幸，因为沿街的商铺前，已经站满了人。一路南行，到了下一个路口，才知道，为什么人们都汇集在商铺门前。再往前，是铁路桥洞了，再也走不了了。
四面八方的水，奔涌着都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冲。
不至于桥洞里都积满水了吧。正常来讲，水要低处流，应该往南流到桥洞下面去，但是现在，居然是往北。难道是桥洞里，积满了水吗？
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的了。有路人说，等等吧，等到十点，雨水消了再走。
我安顿好电动力。一路顺着走到桥洞附近察看。披着雨衣，雨水还是满脸，满身，顾不得了。
桥洞引路口的限高杆，已经给淹没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
想想还有什么办法，没有一点儿办法。桥洞从西往东，从火车站出来，每个路口，人行道，都是桥洞。没有可能，哪里能走？
过了这个桥洞，再往前一公里，就是家了。
路中间，已经拉起了禁止通行的警戒条。
雨没有要停的迹象，路面的水也没有消下去的痕迹。看看表，已经七点半了。天色在渐渐地暗下去。不能这样等。周围没有电。黑下来，就什么也办不了。
先吃饭吧。人越聚越多，再过一会儿，估计连饭也要卖光了。街口的饭馆里，已经点上了蜡烛。也只剩下汤泡馍了，吃饭，等情况，在心里盘算着若干种可能性，走不了，怎么办。
一想到黑暗里穿行，还有路面的下水道井盖，有没有漏电，就开始恐惧。
八点左右，浑身冷了起来。大娃儿打电话来，也听不太清在说些什么，雨声，店里面的嘈杂声，掩过了电话声，只大声告诉她，不要担心我，照顾好自己。
如果回不到家里，就要找地方住了，
附近看到酒店的字样，赶紧进去问。正好到同事小妹妹一行两人找住宿。黑灯瞎火的，说破天，老板娘都说，无法入住，房间里都是水，没水没电。
我们三个结伴而行。再遇到一家，前台是个小孩儿，仍然无法入住。有点儿慌了。怕到最后，连个落角的地方都没有。
带着同事，往公司的方向走。隐隐觉得，这附近还有酒店，前面是中心汽车站，周边应该有宾馆。
看到对面的社区医院里亮着灯，心想，如果真没地方落脚，也许可以到那里呆一晚。
还好，终于找到了一家。
围着黑乎乎的前台，服务员在手机上忙活着看空房，拿本儿登记，找空房间，同事担心没拿身份证，我说，这种特殊时期，应该没问题。
前面有两三个人，在办理。
让同事的小妹妹先行办理，等到我，已经是七楼的最后一个房间了。似乎也是这酒店的最后一个房间了，房费140元，交200元，有60的押金，说是退房时退。整个没水没电，似乎不便宜，但也不算贵吧。只能是先住下再说。
疲惫地爬上七楼，整个走廊的地毯已经是被水泡过了，踩上去，水被挤出来。什么都顾不得了，找到房间，进门，上锁。脱掉湿衣服，整个人松弛下来。
打开手机的灯，去开水龙头。看着细小的水流，赶紧洗漱。谁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
标间的两个床，太奢侈了，有种负罪感。真可笑，住了离家这么近的酒店，没水没电，不为享受，只是渡难。
先睡上一觉吧。躺在床上，无法入睡，黑暗里，味觉苏醒过来。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种脚臭的味道，把脸埋进枕头被子里，不全是消毒水的味道，怪怪的。再细细地闻，枕头，被子，床铺，都是陌生的味道，潮湿，浑浊，夹杂着着怪异。
起身，跑到另外一个床上去闻，这味道，似乎湿润了房间的每一个空间。
摸索着走到窗前，试了几次，终于是开了一个缝隙，透进些外面的空气，潮湿、浑浊，夹杂着冷意。
酒店临陇海高架，外面的雨声，高架桥上的车碾压水面的声音，从未间断，期间，响过几次救护车声，警笛声，分辨不清。
给大娃儿打了电话报平安，又陆续地回复朋友们的问候，刷一些最新的消息。盘算着，手机的电源要省些，以备后用。
伤亡的信息传来，此刻脑海里，经历过的亲人，朋友，同事，陌生人，那些亡过的人，一个一个地回忆起来。已经没有了濒临死亡的恐惧，只有感慨。
死亡，离人如此之近，生命，原本是如此脆弱，顶不住的一场暴雨。
在自然的疯狂面前，人微乎其微的弱小。
然而，救援的消息也时时传来，人类又如此伟大，在生死面前，敢于团结抗争。
家，虽然咫尺之间，却又遥如天涯。此时此刻，才意识到，家原来是一个人温暖安全柔软的地方，想到家，充满希望。只要回到家里，一切都会好。
睡不着，再次走到窗边，看到有人徒步上了高架桥。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上高架呢。绕行过去桥洞，也许今晚，就在家里了。是给暴雨，吓懵了吗？
陇海高架上，红蓝灯的车，不时闪动。也有一些救护车的警声，响起。对于车不甚了解，但看得还是很振奋，那些，都是救命的车啊。
看疲倦了，就躺床上，睡不着。听雨声不断，雨似乎下小了，又似乎没有。过不了一会儿，再起床，看车驶过，看路下的行人。看远处楼房里的亮光处。想像着明亮。
也许无法想像，但凌晨的一点多，两点多，三点多，我都坐在窗前看车来车往，没有诗意。想象着，那些还在路上，风雨兼程的人，他们经历了怎么的艰难？这个城市的这个夜晚，有多少人，醒着？痛苦着，亦或忙碌着，奋战着？
生和死，经纬分明，又有多少人，在洪水里挣扎着求生。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想想，疼，揪心。
一晚上，毫无睡意。
21号
模模糊糊，五点多钟，又醒了。雨似乎是小了些。盘算着，如何地走。决定先去桥洞下看，水消了，淌过去。水没消，那就绕高架。
若是意外，落到我身上怎么办？这种想法，已经不是第一次，每次，我要做长远的出行时，都会先想到这个。
手机还留着一点儿电。开始写遗言。连细节都想好了，一定要在临近危险的最后一刻，把遗言发出去。
隔壁的小妹妹也醒了，发信息说雨似乎停了。我说趁现在，快走。预报里，说未来半个月，都有雨。谁知道，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
穿上一夜未干的湿衣裤，拿了雨衣，手机，出门敲小妹妹的房间。商议着。如果水小，穿过去，先到我家。她俩想等出租车。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还有没有出租车。
我匆匆下楼，退房卡。上路。原来，雨一直在下，只是小了。
先返回到桥洞口察看，水消了些。
清晨，人还不算多。
对面有人淌水过来，问及，水深及腰。看有个人骑电动车进洞。走到最深处，陷了进去。我不能这样。
先不管电动车了。只要别人能走，那我也能过。挽起裤腿，顺着墙边，我没有犹豫，加入淌水行列。
浑浊的黄色水下，平坦的道路，突然就变得深不可测起来。恐惧下水窨井，昨天在暴雨里穿行，也没这种感觉。
摸索着，试探着，踩结实了脚下，再移步。人们都走得很慢。毫无意识地扶着电线杆，遇到擦肩而过的人，叮嘱：别扶电线杆啊，加油啊！我心生后怕和感动。居然没有意识电线杆是否会漏电。
最深处的水，漫过了大腿。看来，水消得也很快。有惊无险，过了桥。
那一刻，松了一口气，泪也就下来了。这是度过了一劫。
从这里淌水过来，过桥后颤抖着拍下的照片
手机里，同事小妹妹的语音在问我，情况怎么样。我告诉她们，这个桥洞我刚刚过来，问题不大。
没想到，整个路面还是积满了水。
路中间一些横七扭八，乱停着的汽车，可能是抛锚，熄火，有些被水冲作了一团。那些在网上看到的情景，在脑海里翻腾。
积水里也有许多倒着的电动车，很像无声，可怜地倒地而亡的战士。
走到某处，脚下一探，差点儿摔倒。
一路积水不停，修地铁的工地口，水势仍然很大，不断地涌向路面。小心翼翼地渡过去，前面就是家的方向了。
看到小区的大门，心里踏实安稳了。爬六楼，回到家里，才看手机，那条信息，尚未发出去，再试，再试，手机开始没有信号。
此时，是早晨的六点十二分。开始连信号也完全断了。
放下手机，换了湿衣，才发现，浑身都在发抖，天气并不冷。打开冰箱，看到储备还算充足，略放了心。盘算着能撑几天。
开始补觉。睡到九点多。听到手机有动静，是弟弟打电话来。接通了，几乎听不清说些什么。报个平安，也未知他能否听清。
盘算着今天干什么。先去找信号，报平安。然后，储备一些食物。
雨一直没有停。
下到一楼，发现花坛里平日浇花的水管前，聚着几个人拿桶接水。我返身上六楼。找到一个矿泉水大桶，排队接水。
浑身淋透了。一个人鼓足了劲儿，把这桶水搬到六楼。有了它，暂时死不了。
超市里边一团黑，排队到了门外边。什么事儿也做不了。先把电动车弄回来。
顺着早上回来的路，再一次返回去。水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路面露了出来，平日里未曾注意过的下水道井盖，居然这么多！
走到差点儿摔倒的地方，附近居然有个暗沟，一辆共享单车，塞在那个地方，提醒人们小心。
再一次后怕，假如我早上走偏了，走到这里来，真是不堪设想。
三个桥洞，两侧的路面，都露了出来。只有中间车行的宽道，还没有消退。地面的淤泥，厚厚一层。那些不知所措的垃圾，食品袋，行人遗漏的鞋子，花坛里的绿植，满目苍夷。
推出来电动车，居然没反应，试了几试，打算再次停回去时，居然能动了。
路过一家店，想着买些东西吧。希望手机有信号，能付款。没能如愿。
勉强把电动车骑了回去放到车棚里。
再次想骑，居然怎么试，都动不了了。真是神奇，它也怕遗留在陌生的地方吗？
匆匆地吃了些东西垫巴一下。现在，吃了什么，似乎是一个桔子，一根黄瓜，记不清了，也不重要了。
想起短信里说，没有必要，尽量不外出。
那就看书吧。平日里怎么也看不下去的书，居然能够静下心来看进去了。却是在这样一种充足的时间里。足足地看到光线暗下去，不能辨认一个字。
就这样，度过了第一天。
冒雨清理下水道口的陌生人。
22日
早上醒来，看手机，还有点儿电。记挂着上不上班，编辑了短信，都未发出去。没信号，不管了。
冰箱下层的冰层开始化了。还没坏，先吃肉吧。燃气还能正常使用。加水，煮肉。加了快要坏掉的茄子，炖一锅，吃一天。
待到下午，背上包，拿了所有的充电灯，充电宝，甚至，那个废弃不用的手机，出门找地方充电。
来到物业，几个值班的小姑娘坐在那里，正百无聊赖。问情况，什么时候来电？不确定。水呢？继续楼下先接着。哪里可以充电？门口看看。
一出小区，门口店铺里，都是发电机在发电。聚集了满满的人，每根插头上，满满地负荷着充电器，充电器连着手机，手机连着一个个的人。
我决定走远一点儿。顺着东边那条小路穿行。几乎商铺口，都是扎堆充电的人们。
空气里的味道有些难闻。各种东西水泡的味道。路边的围挡里，泥泞难行，垃圾桶好一排。前面的路口，小轿车挤做一团。
店家，还在往外搬被雨水浸过的食品。看到一家店子里没人，墙上的风扇在转，一排的插头，很是诱人。
我走进去：老板娘，可以在您家充电吗？老板娘说，你充吧。
拿出了两个充电头，开始猛充。
老板娘的女儿，在看网上视频 。
连上她家的网络，手机里的信息，一股脑蹦出来。
给女儿打电话，她们爸爸决定带她们回老家。通了一些消息，水电无法确定，无论回去，还是呆在郑州，都困难重重。
食物没有说的那样匮乏，但付不了钱，买不到手。断网，生活便是停了摆。
充了一上午的电，看了一些新闻，情绪低沉，悲怆无力。什么都做不了，还是不添麻烦吧。
返回家里，呆着到夜色来临。
无法入睡，绕着小区东边的大街，转了一圈。
依然是拿着手机找信号的人。商铺前面，有些围挡着下水道窨井的警示条。应该是雨水大时，打开了排水的。
街道上，随处可见的垃圾，堆砌成山，成丘，成堆，空气里，都是淤泥腐烂的味道。
生意依然兴隆。家里没水，还能有吃的，不错了，借用食物，也排解心中的恐惧，不安，安慰着几天来的惊魂未定吧。
一个妹子在说：幸亏没上五号线，不然，你们就见不到我了。出租车拉我到城东路桥时，就让下了，人家说：你就是给我一千块钱，我也不走了。
那是我也走不了的那个地方。
还有人在议论，某个美容院，全部的店位，都让出来，给避难的人们过夜。类似的新闻，不止是新闻，正在身边发生。
虽是晚上，路面的车，依然不少。看到最多的，是拖车救援，大的油罐车，货车，扯着条幅，在怒吼着前行。
晚上九点多，周边的小区都来电了了，手机似乎有信号了。小区的群里，群情激昂，问责物业的不作为。这几天，他们居然是放假留人值班的状态。难怪那几个小姑娘百无聊赖。
第二天过去了。
23号
第三天早上，看到朋友圈里发的需要志愿者信息，但有点儿远。
匆匆地吃饭，完了收拾好自己，下楼，跑到居委会，问值班人员，他们需要不需要志愿者？
回答说他们的人，他们的车，都下去排查了。
内心里，对男人，多出许多敬意来。原来，女人再强大，也还是有需要男人的时候。收回之前对许多男人的责骂。没有人是完人，倒也绝没有人一无是处。自此，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地狭隘幼稚。
想起那条没事尽量不要外出的短信，还是回了家。
好在来水了。烧水，洗了头，洗了澡，洗了衣服。
既然什么都也做不了，那还是继续看书吧。
这一天，又看完了一本小说。
晚上，看不了书时，再一次，走到街面上，看人群聚散，看车流涌动，几乎所有的店铺门口，都有一张免费充电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