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为深入践行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快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意见》精神,充分展示陕西省生态文明建设和生态环境保护方面取得的成就,庆祝党的二十大胜利召开,反映新时期大学生丰富多彩的生活,激发大学生创作热情,带动在校大学生关注、参与生态环境保护,提高生态文明素养,提升生态环境意识,省生态环境厅、省教育厅、省水利厅、省林业局和团省委于2022年10月联合举办陕西省第四届大学生生态文学创作大赛,并于2023年5月评选出一、二、三等奖和优秀奖作品。陕西生态环境新媒体平台将陆续刊载征文优秀作品,以飨读者。
作品赏析
二等奖作品
《狗子,人,麻雀》(小说)
作者:许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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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洲
窗外的雨终于掩了脚步,我也不知她是何时离开的,只记得昨夜从窗帘的缝隙里送入的阵阵凉意,像姑娘冰凉的唇轻轻吻上了我的梦。北方三四月的雨就是这样柔软细密,她会在深夜漆黑的时候悄悄来到你的窗前,轻轻踮起脚尖翩翩起舞,也会在舞罢之后默默退场,在不觉然中用干净清凉的眸,直穿心底。
春雨浸润后的世界,尽是绿肥红瘦。推窗而望,有一排水珠使劲拽着窗沿,摇摇晃晃,将春的多彩映得凹凸不平。只是没有人会驻足留意这些即将落地染尘的雨水,也曾在花前树旁摇曳动人过。他们像极了你,张源源。我举起手中暖手的水杯,吞咽了一口,一股热流涌进胃中,你的模样随之又一次清晰起来。
一场春雨的洗涤,这窗外的玉兰树好像更加挺拔了,那努力伸展的枝杈在尽头绽放的花瓣比昨日还要娇艳欲滴。只是那些年在特殊学校的日子里,你大概极少见到这样的美景,那时候的天总是灰蒙蒙的,和你越来越黯淡的生命一样,沙石遍布,扬尘翻涌。你大概早不记得了吧,我最后一封寄出的邮箱信件停留在了2012年,你说你要和小雀一起去另外的世界了,让我继续我们的梦想,不要再想念你。我回你的信七扭八歪,那透过泪水斑驳的呐喊,在死亡的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只留下你寄给我的那串祈福的红色手链还挂在我的水杯上,一只小棕狗吐着红舌头,我每每开小差时就喜欢拨弄一下它,看它晃晃又停停。
就像今日这样,方才主任进来拿资料时带进来的烟味迟迟不散,对面的曹老师却并没有心情抬头说些什么,她那八字刘海今早来上班的时候就已经拧成一缕,只草草用夹子夹着,我早知道她还要下了班接小孩,势必是要尽快批改完这些习作的。而我还有一个班的习作没有阅,手里滴滴答答的鼠标却忘记了从何时停了下来,直到这水杯上挂着的小棕狗哐哐嘡嘡撞到了杯子上时,这室内的沉闷才被划开了一个小口,我这出神的思绪顺着这小口几经攀岩才又爬回了这个办公室。
待我放下鼠标使劲扭了扭脖子,舒缓了一下颈椎的酸痛,起身倚靠在窗边时,怕冷的曹老师已经收整好了办公桌,我终于可以推开窗清明一下疲惫灵台。只是这才抿了一口水,就又想起了你,最近也不知怎的,总是能想起你。许是我终于成为了一名语文教师,像当初你期待的那样,又或许我总觉得对你有些辜负。要做文学永远的信徒,却最终做了奔波在开会报告,期待下班的无限循环中的一名普通的上班族。这不该是成长的模样吧,可我却难以抵过生活的洪流。还不似许珍依小朋友呢,她总能给我百无聊赖的生活点缀上一份童真和乐趣,当孩子的世界拥抱成人的世界,那肉嘟嘟的小手总能顷刻抚掉工作和生活的烦闷。所以每周的习作我都让她来收发,私心为的就是可以第一个看到她的习作。八岁的孩子刚刚开始学习写作,谈不上文笔的优美,不少孩子的习作还参杂着拼音,只有小珍依的习作最干净整洁,像一封和孩子的书信对话,有时候还插着她画的小熊,小兔子。我准备的小红花贴纸也总是最常出现在她的习作后。
这次她的习作写的是麻雀和妈妈。
“妈妈看见窗台上有人丢了一只高跟鞋,叫我快过去瞧瞧,我刚走近,高跟鞋却飞了,原来是一只避雨的小麻雀呀。妈妈为什么会以为是高跟鞋呢,因为妈妈的眼睛上经常挂着一个铁框框眼镜,这会‘铁框框’离家出走了,无法履行她的使命了。那只小麻雀,现在正和小伙伴们一起绕梁飞翔,应该是在寻找午餐吧,瞧她落在了柳枝上,又落在了房梁上,在蓝蓝的天空下划过了美丽的弧线”。
三月的人间,正是烟烟霞霞,粉嫩缤纷的时候,在孩子的眼里更是可爱。小珍依稚嫩的言语仿佛戳破了粉红泡泡,让春的气息扑面而来,紧紧包裹着我。翌日周末,我竟没有多少睡意,早早醒了过来,迷糊的脑袋里嗡嗡响起了我们一直以来的约定,每年春天我都如约代你去咸阳湖踏春,今年是我终于成为一名语文老师的第一年,可不能例外。早起的街边,油条摊位上刚刚腾起烟,第一锅黄灿灿的油条顺着长筷子刚刚漓出,上面还蒸腾着热气。一旁的奶奶步履蹒跚,她手中缓缓推着的篮子里已经盛满了还裹着泥巴的蔬菜。六七点的清晨竟可以如此慵懒缱绻。
搬家后离咸阳湖更近了,顺着这排柳树直走下去就是咸阳湖边。还记得那时候的我们也没比小珍依大多少,你总是紧紧裹着比身体大出很多的长衫或袄子出门。那生来罕见的疾病,浑身浓密的长毛让你没法像其他姑娘一样身着漂亮的花花裙子,所以我也鲜少穿裙子。咸阳湖的景区还不似现在这样开发得全面,我和你手牵着手踩在刚刚铺就的石子路上,雨水浸润过的小石头十分狡猾,我怕它们绊倒你,于是牵着的手逐渐变成了挽着的胳膊。
你总是用不利索的口齿表达傻傻的善良,这里自从开发成景区后,四下无处可归的小生命便越来越多地前往聚居。你短短的手指头时常从衣袖里顿出,兜里总能掏出火腿肠小饼干之类的吃食,小指尖落在那些流浪狗流浪猫的脑袋上,念叨一些“快快吃,吃饱吃好不挨饿,快回家,找妈妈”的话。你一向说不利索,我记得有一次你说着说着口水流了下来,我一边帮你擦拭一边没忍住噗嗤笑了。那突然的回眸,你的眼神从未像那样深邃过,我永远记住了你当时的模样,以至于后来每每想到你都是你那严肃又略略裹挟着忧伤的神情。
后来的记忆是一封一封的邮件,将两颗惦念的心不断收取又发送。再后来的你捧着小雀永远微笑在小小的相框里,那窄细窄细的腰肩再也没能长大。
想你的时候好像路上并肩行走的人都是我们。早晨有不少结伴晨练的老头老婆婆,他们有的在单杠上摩擦压腿,有的在石凳旁弯腰做操,还有的在咿咿呀呀的吊嗓子,那声响洪亮悠长,从远处树林传出,惊走了一群麻雀。只见几列从一边枝头越入天空又纷纷落在另一端枝头,这会是小珍依周记里的小麻雀嘛。时间就像一场巨大的轮回,谁也料想不到哪个瞬间会在过去或者未来以另外的模样上演,倘若没有那些刺鼻的药剂,倘若瘦小的身体可以如这春风吹拂下的野草一样永远蓬勃旺盛,生生不息,你也会和她笑得一般甜吧。
咻的一声!一只棕毛狗子突然从我的腿边蹿过,越入了旁边的常青树林,还没等我看清,又一个蓝色马夹的小家伙使劲咬碎了手上的彩虹棒棒糖,把鸭舌帽猛地塞给爷爷,跟着就窜了进去。我这百般凌乱的思绪也跟着一起注目在那一狗一孩身上飞跃蹦哒。
这里是咸阳湖,湖面不大,湖心有小岛,小岛上有亭,有常年粉嫩的树,但注意湖的人并不多,人们的目光都在湖边不断扩大的绿化的休闲区里。小石子路连绵着一纵一列,将深绿与嫩绿绣在一起,围绕着湖面,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清新。若是不去叨扰,可远远看见蝴蝶纷飞,麻雀落座,小狗小猫四下悠闲地漫步。还有永不疲倦的蜜蜂扑打着翅膀,嗡嗡作响,落在刚刚盛开的桃花瓣上,被游客咔嚓按下按键,永远地定格在相片中,尘封纪念。
都说咸阳市区的人来这里散步闲逛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可在多年前这里并不是现在这般春光旖旎,那时候的咸阳湖还不叫咸阳湖,这个时髦的名字是匹配现在的美丽的。比邻渭水的这片滩地,年纪大一点的咸阳人都还记得,那时候的荒凉腥臭,除了扔垃圾的人和偶尔调皮捣蛋的孩子来此探险,冷风吹过都触不到一丝人气与生机。在而我和张源源奇妙的缘分就诞生在这样一块神奇的滩地上。
荒芜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努力转过脑袋,我看到了生我的那个身体。她艰难地侧着身倚靠在一个破烂的椅子棉垫上,那棉垫上面是红黄色的印花,还有一角被挖下来一个大洞,几缕棉絮在洞口左右飘扬。我那狗母亲的身体就在它前面,仿佛一副世界名画,在向世人宣扬母爱的伟大,这伟大的身体就快要被我那一窝兄弟姐妹们用嘴嘬倒了。
咕噜咕噜,肚子饿得烧疼。我好像嗅到了一丝丝香甜的奶味,是挡在我前面后腿都在发力拱乳头的狗子的嘴毛上飘来的。饥饿的本能催着我奋力用小脑袋挤我的狗兄弟狗姐妹的身体,可蛄蛹了半晌才吮到几口乳汁。我那可怜的狗母亲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但低头看着这群从肚子里钻出来不久的小狗子们,却愣是不忍甩走。我看着她努力又疲惫的模样和那逐渐干瘪的乳房,缓缓得趴了下来,等待下一个吃奶的好时机。
我生来就是这个狗窝里最弱的那个,到了能自主觅食的年龄,这种身体天生的劣势让我的生活更加举步维艰。
那天我正踩着众人扔的垃圾,探着头寻找能入口的食物,突然间一个比我还大的垃圾袋从天而降,如若不是我躲闪及时,只怕那其他狗窝的兄弟们下一顿就不用发愁了。
“唉,你听说咧么,说是咱这要开发建景区呢!”
“啥?那这以后这伙工地往阿达撇东西呢?”
我偷偷从一堆垃圾里伸出头,看到俩黑黝黝的男人背着身向远处走去。有一个上身裸着,脖子上挂着一条脏兮兮的毛巾,另一个倒是穿着整齐的蓝白条纹短袖,不过他黑色裤腿上的粘着的泥巴明显已经风干很久了。
我们这个地方,听来这里扔垃圾的居民说叫渭河滩边,城市污水与黄河水在这里汇聚,河边有自然生长的杂草,参差不齐。在往岸上走便是一片一片的狼藉,明日的蚊蝇腥臭一定不会比今日的少。
几个月过去了,还记得那天的风格外呼啸,这样的天出门觅食都会令狗腿子颤颤巍巍。想要饱餐一顿是每颗狗心里心照不宣的美梦,可惜我们终究是没人管的流浪狗,寻了半日才翻到一口没喝完的粥,饥饿敲打着胃壁,让酸痛上下翻涌,越来越强烈的眩晕感让我不得不停下来稍做打盹。
就是这样一个不会被任何人记住的普通一天,却在冥冥中扭转了我几辈子的命运。
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上湿湿黏黏的,但脑袋上却有暖意一下一下捋过一直顺到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撒下了细密的雪花,插在我的狗毛上晶莹闪烁。抬头看天的那一刻,我经历了和她对视的第一眼,我辨不清她的肤色,但却记得小水滴挂在她翘翘的睫毛上随着眨眼扑闪扑闪的样子。
原来是个小学生啊,我原应该躲开的,这是我那善于总结经验的狗二哥早早教给我的。穿这种绿蓝色衣服的小孩子是万万不可以靠近的,你不知道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容背后是不是藏着一个小手正在瞄准哪个不凑巧的流浪狗子去炫耀那飞镖直击狗臀的游戏呢。我有个姐妹就是这样,屁股上至今还缺了一块毛,到现在还是狗窝里的一则心酸笑料。
只是那肉墩墩的小手划过脑袋的感觉酥酥痒痒,好不惬意。我竟不争气地发出了两声狗哼唧,卧了下来幻想她能再给我捋捋毛,可惜只有狗这样想。她那小手停下来的瞬间,我跟着抖了个机灵,舒服的顺毛是打狗游戏的前奏嘛,已经顾不上饥肠辘辘的痛楚了,求生的本能让我拔腿就跑。
“狗狗,别走,有香肠!”果然,感谢我机灵的狗脑子,救了我一条狗命。一个好像硬邦邦的东西落在了我不远处,这要是被砸中了就算是幸得不死也必会成为狗窝里下一个笑柄。
可是什么味道啊?这么香!我使劲努努嘴,伸长了脖子,边嗅边探头,不争气的哈喇子滴滴答答,宣泄着前心贴后背的愤怒。顺着香味我的狗舌头舔上了那砸我的东西,可惜一嘴下去我还没品出味就没了,就这样没了!我大概还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无奈的情绪。转过身看,那小姑娘不知何时蹲了下来,挪着小碎步爬向了我,我的狗腿颤抖了几下,但是这次我没有跑。算了,狗固有一死,就算是死,也要做个饱死狗,这一刻,我觉得我像个英雄。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她才是个真正无畏的小英雄。
后来的几个月里我们处成了朋友,被她每日日暮时分投喂的时刻成为了我每天最期待的事情。我甚至懒懒散散起来不再学习如何觅食,每日只知道舔滑了毛等着我的小姑娘来看我给我带美味干净的吃食。那些日子,我仿佛行走在狗生的巅峰,竟一度觉得自己可以在那些家养狗面前扬眉吐气了。
熬过了最寒冷的冬,春天的日子总是充满盼头的。可惜我却在这暖阳高照,春光明媚的季节里失去了我这狗生最深的爱与希望。
那天是棕棕和晴晴最后一次相见。棕棕是她给我起的名字,这几个月里每当清脆的“棕棕”响起的时候,我总是以最快的速度跳出来围着她撒欢。可惜当我知道我唯一的朋友叫什么名字的时候,竟是我在狗生里与她永远的诀别。
我躲避过无数的人,偷看过无数扔完垃圾远去的背影,但都没有那天的一高一矮深刻凝重,在我往生的记忆里每每碰触都撕心裂肺。
“何晴,你干啥呢?”,一个尖锐的声音蹿了出来,那个男人是晴晴的爸爸,只见他一个箭步跨到她的身后单手拧起了晴晴的小耳朵,拎着就往远处走。
只有我与她的世界就这样被撕开了口,在斜阳下逐渐支离破碎。
“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咋就不长记性,你喂这些东西,你还摸,回家洗手着没,脏死了。你有哮喘呢,你知道不,你光可怜它们了,人家医生咋说的,不能碰这些带毛的玩意,狗东西,一天天竟让人操心……”。
狗东西?狗东西!晴晴,我们是一样的了吗?
晴晴的呜咽和男人的暴躁一并渐行渐远,一同随着天边的霞光不见了踪迹。我就那样呆呆立在原地,脑袋蒙蒙的,矗立到了半夜。后来在我狗生不多的日子里,每天我都要去我们时常见面的地方等待到深夜。我也不知道我在等待什么,是等待再也不会出现的她,还是等待我心中最深的唯一的挂念,还是来此地默默悼念我那梦一样的一场邂逅就这样被潦草画上了巨号。
她真的再也没出现过。紫玲,你相信吗,狗也会为伊消得身憔悴。明明是开春好过的日子,我的狗兄弟狗姐妹们都比前几个月那个消瘦样子圆润了不止一圈,只有我却离奇得越发瘦骨嶙峋,还是我的狗五妹心思细腻,她看出了我难以诉说的思念。那天我又碰到了和晴晴身穿一样校服的小孩子们,可惜没有一个有她那样的眼睛,水润灵动。我失望的躲在草堆后,生平第一次,两滴水珠顺着我的眼眶染湿了我的狗毛。我没有心思觅食,我那善良的狗五妹,明明也没有吃很饱,却把寻来的半罐饮料叼到了我的面前,用爪子挠了挠我的身体,转身走去,走走又停停。我甚至都没有力气去答谢我那心善的狗五妹。太伤心了,这感觉混杂着饥饿,不免悲从中来,狗生如此艰难,来世必不能做狗!
你猜怎么着?我真的如愿以偿了。一口闷下去不一会腹中钻心的痛,上下翻腾的疼痛带着我的身体飘飘乎乎,一睁眼黑漆漆的寒意裹挟着我,身边还有一众各类生灵环绕,这队伍井然有序。隐约可以辨别出那队伍最前面领队的是我在垃圾堆里的年画挂历上见过的牛头马面,真是高大威猛。那一瞬间我以为我又在做梦,我反复睁眼又闭眼,尝试了好几下后方才确定,这里真的是阴曹地府。我!狗老四,这是死了吗?
这里气氛极其压抑,每个生灵都默默低着头排队向前走去等着阎罗身边的判官小吏安排往生事宜。那阎罗倒是清闲,若非十分争议或者难缠的生灵要上诉,他就半靠在那,那姿势好像就要睡着似的。
终于轮到我上前了,我听着那小吏沙哑的嗓音悠悠然念到“狗老四,生于庚午年三月,卒于乙亥年四月,死因乃误食化工品,可判往畜牲道,历六道轮回,方可得机缘,入人胎。”
“轮回?畜牲道?不!”还没等我喊出声,就被推进那道光门来到了奈何桥上,眼看就要往生了。这奈何桥上矗立着一座土台,上面金光题字“望乡台”,那台上老妪自称孟婆,她正搅动着气味奇怪的孟婆汤,就要为每一个往生的生灵洗去这一世的尘埃。可是,我还没有跟晴晴说一声谢谢呢,我怎么可以就这样忘记,她为了我挨了打骂,承受了哮喘发作的风险,而我,我这一生,还从未也为她做些什么。却就要这样,再也来不及了吗?
心在寸寸糜烂。我都没有想到我可以那么勇敢,你猜怎么着了?我用没有角的头拼命撞向了那望乡台,企图捍卫我这绝不向命运屈服的雄魂壮魄。可惜我已经死了,除了头破血流,我并不能再一次壮烈牺牲。
头上的血顺着眼角缓缓淌下,我并没有闭眼,顿时感觉眼睛里磨砂着血泪。我第一次将我的狗眼瞪的这么大,直勾勾泛着寒光,使劲盯着那身量矮小的孟婆。旁边的执事官都被我的壮举下了一跳,方才缓过神来,就要上前拉走我去向阎王秉明有小狗公然抗议。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望乡台上的老妪露出了慈祥又神秘的微笑。
“小狗何故如此?可是今生心愿未了,今生之事今生尽,不得来生空携悲”。
“我今生确有未完之心愿,如若就此被这一碗孟婆汤洗净,我将永化怨念,来世亲友疏离,不得良缘,所愿皆不得,毕生困苦。”
那孟婆仿佛一个悲悯万物的神。她用慈爱又苍老的手抚过我的狗脑袋,将刚才群情激昂高高炸起的狗毛顺了下去,那感觉皱皱巴巴,又十分令我心安 。“好吧,既然你今生执念如此深厚,那我便用我这一日只得一次的特权,许你不入畜牲道,不喝孟婆汤,来世还有机缘去圆今生之憾。只是你要想带着今生记忆,来世也会带着今生之身,怪异附体……”
“我愿意!”,我的壮举真的成功了。从没有那样兴奋又笃定过,跳入往生轮回缝隙的那一刻我的身体极速下坠,我看到了一道刺眼的白光在迎接我。但我并没有恐惧,那一刻我的身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期待。
雾霾
走着走着又一丛麻雀叽叽喳喳从眼前掠过,收敛了翅膀,停在了我前方不远处的草坪上,只见他们的脑袋前面的小尖尖以最熟练的动作顿了几下地,只怕已经有早起的虫子成了鸟腹冤魂。
我下意识得从刚咬了一口的菜夹馍上掰下了几小块朝着他们立足的地方扔了过去,可惜这群家伙们并不领情,那扑腾的翅膀带着娇小的身躯一跃而起,几下便没了踪迹。当初,你就是这样捡到小雀的,我还记得那断翅的小雀奄奄一息地躺在你掌心里的样子,那婆娑着泪水的四目凝视着对方,心疼又充满力量。那一刻只有你们的世界,怕是连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见了都会因为震撼而默默退下。
还记得我最后一次去探望你嘛,源源。你像捧起此生唯一的珍宝一样将小雀的身体托付给了我,叫我带她回家,安葬在咸阳湖这片故土,你说这样才能不留遗憾,来生得好道。你告诉我一定要相信,这片难得的绿洲上未来还会有蓝天,只要心心念念着,念着,就一定能等到。可惜在我们一起等待的第十二个年头,你却先溜了。我问你会去哪,你说那个地方并不可怕,我还记得你吃力得回头看了看先你亡故的小雀。
“如果可以,我来世想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雀,我以前做棕棕狗老四的时候一直羡慕那些雀可以飞走,离开这里,现在不羡慕了,原来他们也会折翅难行啊。不要走了,来世还要降生在这里,我的根在这,我要看着,看着这里变成绿洲,看着这里再也没有雾霾。看着这里被绿地蓝天环绕,小生灵们再也不会无处可去,吃垃圾死亡。紫玲,你常替我去看看吧,若是想我了,抬头看看雀,我说不定就正在你眼前飞过,你可不能不认得我,我还要再咬一口你每天早上都要吃的菜夹馍。”我不敢再看你,使劲握着你的手背的指头充了血,紫红紫红的。
“哎呀,鹿紫玲,你按疼我了,哈哈,别难过了,我就是要走了而已。生命都会离开的嘛,也会再回来的。我不后悔,也没有遗憾,就是还没有讲给何老师,那只狗的故事。”我第一次见你吃力地讲了那么多话,每一个字都吞吐得那样清晰,却字字锥心。
平日里我总是絮絮叨叨的那个,你生来口齿不伶俐,所以在我们的友谊里你便是那一望无际的大海,我的小心思,我的爱和故事都顺着四面八方汇聚进了你的怀抱。而这一次,我愿意坐在海边,任海风袭来,听海浪的翻涌,看潮汐的涨落,听海最后一次的温柔诉说。每一个平静的发音都在努力,我知道的。源源,你真是我最坚强的姑娘。
当初和你相识,那样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又厌学的我偷偷跑到咸阳湖乱逛,我很懊恼这不争气的记忆,我只记得你小小的躯体蹲了很久也没有喊腿麻,那认真喂流浪猫狗的画面比寺庙里手握净瓶的菩萨还要安详。我们第一次认识,都说了什么,玩了什么,竟悉数模糊。但我记得是从那次认识之后你便常常发邮件给我,给我讲故事,勉励我珍惜健康的身体,好好学习。起初,我总借着给你回信的由头偷偷玩电脑,可后来,我却爱上了你温柔有力的文字。
“你一定是一颗猕胡桃转世吧,外表毛茸茸的,里面却有最翠绿香甜的瓤。”
“不,我想我上辈子大概是狗命,不然怎么会一身狗毛一样的毛,还和它一样色盲不会说话。”
早些年的时候,咸阳市区里有好几个化工厂,纺织厂,电器厂。浓烟一股股从厂区的烟囱里张牙舞爪得爬上天空,雾霾像一张大网一样很快便笼罩起这片三秦大地。能见度越来越低,每每出门若是不好好带口罩,回家用纸巾擦拭鼻腔,就会有一抹黑煤渣小颗粒留下一道深深地痕迹。因为雾霾停课的时候,我最爱去你在的特殊学校寻你,你喜欢拉着我去看你最喜欢的何老师画画。何老师画猫狗画的最好,尤其是一副小棕狗窝图,你最是喜爱,每次看到这副画,都要痴痴的站在他们跟前观摩很久。
“喜欢这张?何老师那么喜欢你,你可以跟她要嘛,反正她画了那么多狗狗猫猫,说不定就会送给你。”
“紫玲,我看我多像她啊。”你并没有理会我,而是依然欣赏着眼前的画。我顺着你的手指看了过去,一只小棕狗站在一片废墟垃圾堆前,吐着红舌头,圆鼓鼓的眼窝格外精神抖擞。
“要像也是她像你,哈哈哈哈。哦不,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最坚强的姑娘,并没有责怪我的口无遮拦,只是那样淡淡的,在嘴角浅浅涌上一抹微笑。
我一直相信你讲的故事,就如同相信你清澈乌黑的双眼不会撒谎一样。你的文字那样平和有力,我知道那里面有一片汪洋,可以容纳这世间一切的温良和厄运。哪怕是天生的一身怪毛,身体发育迟缓,口齿不清又色盲,也不知能不能长大。这么多疾病缠绕着你弱小的身躯,也从来不见你抱怨一下,这命运的苛待在你的心田里如鸿毛一般轻,轻得让我时常忘却你是一个在特殊学校上学的孩子。
你甚至还以此打趣,那当年接生你的助产师,真是可怜了她,因为你,她经历了从业生涯以来最难忘的接生。你说你还记得她惊恐的神情,那模样恐怕比看到林黛玉去倒拔垂杨柳还要震惊。
就是这样的命运,让你一出生便被一直想抱孙子的亲奶奶偷偷扔到了渭河滩边。自此之后福利院和特殊学校成了你的摇篮,这不长的生命旅程里,我是你唯一的知心朋友,何老师是你唯一的精神支柱。可惜何老师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你是她当年投喂过的那只小棕狗。狗子有情,在夕阳落幕下,在阴霾雨天里,在柳树抽芽又堆雪的一年四季里,她总端着小板凳,默默在一旁陪伴着你,看你作画。看你心情悠闲时作画,看你工作不顺躲避烦恼时作画,也看你失恋后伤心落泪时作画。她从来都是那样的安静,只是静静陪伴着她的晴晴。源源,有时候我觉得,我陪着你,你陪着她,便是最美好的世界。
我们俩的小脚丫从被窝里你露出一只,我露出一只,不一会我又将腿搭到了你的腿上,你的毛茸茸的小手被我握着摩挲,很是幸福。我问你将来想要做什么?你看了我一眼后闭上了眼睛,将头窝在了我的肩上。
“我也不知道,如果能长大的话,我也想和晴晴一样当老师,我还想去植树,我还想去写更多的文章,去告诉这个世界她可以有多美多可爱。”你那弯成月牙一样的眼睛下面堆满的期待和笑意,我都认真记得。
“如果能见到,真希望我的家乡可以遍地绿草,处处莺歌燕舞,天空再也没有雾霾,我再也不会流浪……”。我看着你在充满希望的期许中垂下了脑袋,慢慢睡着。
双臂搂过你的肩膀。“你一定会见到的,我也会陪你去期待和见证的。”那夜的风从窗户里飘进来,柔柔的,和这几夜的一样让人沉醉,透过窗纱,我看到那一轮半圆不圆的月亮,那夜格外皎洁美丽。
可惜这故事的最终却是我一个人的脚步软绵绵地踩在你曾百般幻想的未来。我不忍告诉你,我做的不好,我做这语文老师也有工作劳累厌倦的时候。咸阳湖比我们小时候绿化得更美了,天空也已经没有了雾霾,那些工厂已经迁往了郊区,好像一切都如你如我们期待的那样变换着他的模样,但是走在这空气清新枝叶繁茂的咸阳湖景区里,我却没有小时候和你一起在这里捡饮料瓶喂狗子猫咪开心。
但你看,那一只只小雀飞得多么带劲,那胖嘟嘟的正在嬉戏打闹的孩子额头渗出了欢快的汗水,老爷爷挽着老奶奶的胳膊,正和另一个老头子攀谈着,我虽听不清他们的方言,但是依然被那老花镜下灿烂的笑容所感动。
我知道,源源,这是你期待的,如果你还在,在你的笔下,这一切一定更让人动容。
碧霄
本雀很奇怪,和她之间的那道屏障,怎么就用我坚硬的嘴巴也叨不破。
最近的雨很大,雨滴不断从天空落下,时而急促,时而悠闲,我的翅膀沾上了雨水越来越沉重,那日出门觅食时不得已便落在了那个窗台上稍作休息。
原本我正欣赏这巧夺天工的雨布像天降丝绸一样铺就大地的精致,突然,哗啦一声!我身后那雪白的帘子被一只小手划拉开。可我却没有特别注意到她,到是她身后那个背影,让我的麻雀心突然紧紧一皱。那是一个穿着天蓝色棉睡衣的中年女子,她正握着一支画笔认真描画着一窝小狗,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的画笔正在描画那最瘦小的一只小棕狗的眼睛,那小棕狗的眼睛在她的笔下亮晶晶一闪一闪会动似的。我正痴痴看地愣了神时,她回头看向了那个拉开窗帘的小女孩。
“咦,那是什么,珍依,你怎么把妈妈的高跟鞋放在了窗外,那里可不是放高跟鞋的地方哦,万一掉下去会伤到人呢,快取进来。”
话音未落,我便和一个皮肤白皙的小女孩的眼睛对在了一起。我还从未和人离得这样近,一个激灵,吓得我赶紧抬起还没晾干的翅膀,飞腾而起。
“妈妈妈妈,是一只小麻雀,你的‘高跟鞋’飞走啦。”我听到那欢快的童音在脑后越来越淡。
夜里回到我的麻雀窝里,竟睡意全无。那女子是谁,为何只一面,我的鸟心竟难以忘却,还有那画板上的小棕狗,到底怎么回事。那几晚每每睡着后,我都能梦到一个扎着高高马尾辫的小女孩被一个身量魁梧的男人揪着耳朵向远处走去的模糊背影。小女孩拼命哭喊,但那男人并不理会,他另一只手抽了半截的烟闪烁着看不清的火光,我拼命叫喊,她却从未像我回头。我决心这样的怪事一定和那天看到的作画女子有关。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时常落脚在她家的窗台上,但怪事接踵而至,我和她之间长着一个坚硬的屏障,我已经使出我鸟生最大的力气也没能啄破它。心情有些落寞,我只得看着她,看着她陪她的女儿看故事书,看她坐在画板前一坐便是半晌。
我们雀儿向来过得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这离奇的经历只在我的雀心里沉沦了一段时间便不再困扰我了。我生在一个叫咸阳湖的美丽之乡,这里是咸阳最绿意盎然的地方,自打我的翅膀长成熟之后,飞翔在湛蓝的天空下,看底下的人们,猫狗,虫子们时而大时而小,如此惬意雀生,真是不负此生。
我从来不愁吃喝,来这里散步玩耍的人们太多了,他们随便的投喂都足以饱餐一顿,余下的时光,便是落在某个枝头小憩,或者翱翔在白云悠悠的天空下,看这碧绿的咸阳有多么美丽,多么生机勃勃。
今日我刚张开翅膀俯视大地准备寻觅美味时,只一眼便看到那边草地上有菜夹馍的馍渣碎屑,盘旋而下,今日又是幸福的一日,也不知是哪个嘴巴露。不去多想了,待我饱食一顿,还要去渭河那边瞧瞧那新开发的绿地,昨日听我一窝的雀哥哥说那边又栽种了一片树林,郁郁葱葱的枝叶散发着春天独有的香味,很是令本雀神往。
飞过咸阳湖畔,满目春色在爪子下熠熠生辉,我的身心仿佛已经落在在渭河那边新栽的树林里,听我那布谷邻居悠长又美妙的歌喉萦绕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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