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山竹”的台风正向北部湾袭来，路径和势头似曾相识。这篇文章写在2014年超强台风“威马逊”过后，历历如昨，兹予重发。
泰国人给今年第九号台风安了一个别扭的名字，害得我不是把它错成“威尔逊”，就是写做“亚马逊”。这个英文里的“雷神”7月18日傍晚到19日上午，像一柄铁扫帚朝北海劈头盖脑扫过，把这个城市扫得遍体鳞伤，面目全非。
我见过无数的台风，以前内陆人询问北海台风厉害不厉害，我总是掩饰不住自己的轻描淡写，说得那个一点，甚至有些“嗤之以鼻”。说实话，在“威马逊”到来前，我觉得有点“不过尔尔”。19日凌晨3点之前，以为“威马逊”也会像之前的台风一样，像个小流氓一样吹个唿哨就离开。
北海的地理位置有点独特，雷州半岛像一根牛腿一样伸出，与隔海的海南岛，像北部湾的两扇屏风，使得台风较少从北海直接登陆，这种太平洋形成的热气旋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不是从北海的左边，就是从北海的右边穿过。所以，在气象台发出正面袭击的预报时，我的一些朋友就在微信里说“言之过早”。
凌晨3点钟，我被窗外呼啸的风声惊醒，用手电筒从阳台往下照着，小区里那些影影绰绰的树木，像魔鬼挥舞的一柄柄巨大的扫帚，扫得树枝飘扬，雨点纷飞。
4点58分，我接到指挥部电话，下楼开车时在黑暗中摸索，在车门旁一脚踢着一只躺在地上的白色塑料桶；水泥地面全是断枝落叶，几乎变成了草丛。在小区门前，车灯照见一根粗大的树杆，还有一个翻转的木沙发，它们拦在路中间。我下车吃力地把它们搬开。
四周一片漆黑，风像鬼一样嚎叫，感觉车灯的光线也被风吹散了。马路似乎一下子变宽了，后来意识到原来是路中间的隔离栏杆被掀翻了的缘故。不时有树躺在路上。我把车开得跟考试穿桩一样，从折落的树枝中绕来绕去。车窗前不时有东西凌空飞过。
拐进联通大厦接人的时候，那个自动铁门被吹成了45度角，正好给我让开了路，我听到汽车轮胎喳喳作响，大概是辗在玻璃上。我祈祷千万别把车胎扎了。
接了人继续前行，拐进广东路口时，看到前头有一辆车，也像扭秧歌一样在马路上摆来摆去，还有一辆武警牌的指挥车闪着灯，缓慢而行。大概因为雨不大，一路没遇到积水，居然异常顺利地到达了指挥部大楼。我不敢把车停在商店前，那些摇晃的大树是我更害怕的——后来听说三辆车子停在大楼下面的空地，被上头掉下的铁牌砸坏了玻璃。
我在周边转了一会，终于在马路旁找到一处空隙，停住车，刚一推车门，就像有人从外头给猛地拉开了。风大得人站不住，我刚站稳，背后像被人推了一下，踉跄了两步，回过身扳了两下也没关上门。后来终于关上了，一块泡沫板还是什么东西劈面打在脸上。我心里一凉：眼镜不见了！
我的心一下子团了起来，慌忙蹲下身摸索，模模糊糊瞅着有点泛光的东西就乱抓，一下，不是；又一下，也不是……我绝望得心里发苦，这下子完蛋了！四周黑乎乎的，眼镜不知刮到哪里了呢，这可怎么办？前面依稀有一点白色，我扑过去。感觉心从喉咙里一下子落下来，像一个溺水者抱着了一根木头。眼镜抓在手里时那种感觉，就跟小时候在田里捉到一条大塘角鱼。
天亮以后，眼前的一切像掀开幕布的舞台，台风扫荡后的景象一览无遗。天还下着雨，狂风把雨点吹成了雾，一阵浓一阵淡，从楼顶和树上飘过，不禁想起一首诗：“大风从北来，汹汹十万军，草木尽偃仆，道路瞑不分”。马路上的树像长发女妖，跳着疯狂而奇怪的舞蹈。对面楼顶有一根烟囱摇摇晃晃，像一个流浪汉在风中打着哆嗦。令人惊讶的是，下面院子那棵龙眼树，居然还挂着累累果实，跟前一天看到时一模一样。
9点过后，风小了许多。我想到街上转转。开车时忽然发现右边的后视镜看不见东西，下车绕过去一看，它居然被扳得斜斜地撅向前头。路上并没有行人，只会是可恶的风把它弄成这样！
从广东路到北部湾路，很多商店的招牌都掉下来，横七竖八地挂着，电杆上的广告牌只剩下一个空框；数不清的树躺在地上，没躺下的也“断腿折臂”，碗口一样粗的树杈被硬生生地撕裂下来，伤痕累累。亲爱的树们，疼吗？到了解放路，我像是一下子走进了一个树丛茂密的森林，这条长着许多榕树、香樟、玉兰树的街道，折断的树枝铺满了路面，那些参天大树残枝败叶光秃秃的样子，像是被一万头野象蹂躏后的森林。天空一下子旷远了许多。
19日下午，我从北京路、西南大道经过。北京路与北海大道交叉口那幢大楼，楼顶的“奇珠大厦”只剩下了一个“奇”字，好像在表达着对台风过后这个城市模样的惊叹。在号称“华南第一路”的西南大道，马路中间宽阔的绿化带，那些树原来茁壮得像一排排挺立的士兵，现在像遭遇了“狂轰滥炸”，不是连根拔起，就是拦腰折断。马路上不时见到巨大的路牌趴在地上。道路旁的工地工棚有的掀掉了顶，有的成排瘫倒。我起码看到了两架吹折的塔吊，其中一处塔吊的水泥铁疙瘩把马路砸了一个深达数尺的坑，在它躺倒的旁边，是一幢幸运的毫发无损的三层民宅，让人为它侥幸逃过的劫难后怕。如此巨大的一个家伙，从百米高处砸下来，不管是人是物，一旦被砸中毫无疑问都会“化作齑粉”。
持续两天，大雨没有像预报中那样如期而至。天气闷热，从18日半夜起，水电就停了。得到的消息是，全城几乎所有的变电站和线路都损坏了，3座水厂全部瘫痪，管道燃气公司的3个液化塔坏了两个。我在家里用手机拨打电话时，显示屏上总是跳出“网络没有注册”。我感觉自己成了一只剪掉翅膀、六神无主的鸟。
台风早早就预报了，但我却忘了买蜡烛，忘了给“电霸”和手电筒充上电，须刨也没有充电。好在还有一箱矿泉水。连续两个晚上，我在床上躺着，汗流浃背，感觉身体就像贴满了膏药一样黏乎乎的。我爬起来，在阳台上望着黑沉沉的城市，浏览着手机微信，在我朋友圈不停发布的信息后面，我发现没有一个诸如“加油”“挺住”“今晚我们都是北海人”之类评论。这许大家都明白，人对自然灾害的所谓“胜利”，本质上都是一种阿Q精神。我想到曾经十分响亮的“人定胜天”的口号，想到写进庄严的十八大政治报告中“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提法。
21日早上，我习惯地打开水龙头。它先是像母鸡下蛋时一样咯咯咯响了一阵，然后一股小小的，打个不好听的比方，像前列腺患者小便一样的涓涓之水，令人激动地流了出来。虽然有些发黄，盛在口盅里，沉淀着一些黑色颗粒。但水毕竟来了。中午的时候，电跟着也来了。列宁的卫士瓦西里说，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出门的时候，我发现马路所有的护栏都已经重新立了起来。微信圈里转着前一天直到深夜人们在马路上清理道路、打扫卫生的各种照片。扶起的不少树歪歪斜斜，不过刚站起来，有什么要紧呢，它总会站直的！道路已经畅通，那些折断的树、掉落的杂物像一场恶战后的尸骸已经被运走，连解放路那森林一样的树枝大部分也没了踪影。在经过的每一个交叉路口，我又看到了亮着的红绿灯，它好像已经睽违了整整一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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