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在驻马店市遂平县文城乡采访
3天集中暴雨,29个县(市)1100万人、1788万亩耕地遭灾,109公里京广铁路被冲毁,农田建设工程损失无法估算——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数字,组成了新中国自然灾害史上一个特定的苦楚称谓:“75·8”特大洪水!
而由此牵动共和国党、政、军和全国民众之心的抗洪抢险、灾后重建,更谱写出了一篇光耀人世的壮美乐章!
□大河报 记者孟冉文图
村民回忆村庄瞬间被洪水冲毁
“小汽车,坐大官,隔着东营去魏湾。”时至今日,驻马店市遂平县文城乡东营村不少村民还会哼唱这句顺口溜,借以表达他们对领导常去魏湾视察而忽视东营的“不满”。
这是有原因的。“75·8”大水受灾的近30个县(市)中,遂平县受灾最严重,而距溃决的板桥水库仅10多公里之遥的该县文城乡(即当时的文城公社)魏湾村,又成了最严重的遭难者——大雨滂沱的子夜,蓄量7亿立方米的“水头”海啸般冲向毫无防备的村庄!
8月6日,雨越下越大,晚上7时许,与公社的通讯联系彻底中断,身为公安干事的魏栓急忙派村民去公社汇报情况。但走到半路那人折回来了,说水太深,过不去。望着大雨,魏栓只能希望这场雨赶快结束。然而直到第二天,大雨仍没有停歇的迹象,一家人无所事事地待在屋里,听任孩子不停哭闹。
8月8日凌晨,魏栓发现院子已经变成了大水坑,屋里的水也渐渐没过小腿肚。他突然意识到:不好,涨水了。过了约半个小时,魏栓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老屋内墙上的土块一直往下掉。“房子要塌,得跑。”魏栓赶紧招呼父母先出去,他一手拉着妻子,一手抱着小女儿向外走。水很快漫过了胸口,妻子拖着哭腔对他说:“你会水,你先走吧,看来我活不成了。”魏栓瞪了妻子一眼:“要死咱一块死。”刚出院子10多米远,魏栓回头看了一下,老屋已经坍塌了,很快消失在茫茫大水中。夜幕沉沉,水流湍急,魏栓身边不时漂来木箱、牲畜、衣物,在水里奋力挣扎的哭喊声。
“水太大,谁也顾不上谁了,没办法啊。”面对记者,魏栓喘了口气。那天夜里,求生的本能让魏栓做了一件让自己歉疚和痛苦一生的事:逃亡中,他丢开了女儿,让她们顺水漂流,他和妻子抓住一根房梁才得以活命。
三天后,魏栓和妻子回到家里,得知两个妹妹和两个女儿全部遇难,一家人抱头痛哭。
时年15岁的魏庆福一家8口人。当夜,他在睡梦中穿着裤头被大水冲走,最后和魏栓相遇,侥幸生还。“晚上也没喝汤(当地方言,吃晚饭的意思),大水一来家人都冲散了。”魏庆福说,几天后再回村,全村房屋都倒了,树木几乎一棵不剩。“我弟弟冲到遂平县了,一星期后才摸回来。”魏说,那晚的大水让他失去了18岁的姐姐和8岁的妹妹。
陪同记者采访的文城乡政府办公室主任许勋告诉记者,他是该乡官庄人,“那时我6岁,光着身子被大水冲到外村一块高地上待了一天一夜,又冻又饿,都快要死了。后来碰见一个中年人,他用秸秆做了个筏子,把我救到京广铁路边……”几天后,许勋流浪到驻马店,意外见到了母亲。母子重逢,悲喜交加,但大水夺去了许勋两个妹妹的生命。
魏湾村受灾惨重,据档案显示:“‘75·8’大水前,全村有2100口人,大水后剩下不到1000人;第三生产队原有260多口人,大水后清点加上在外地工作的仅剩90口人……村中4000多亩土地被冲刮两尺深,2000多间房屋连根基被淘尽,300多头牲口仅找回7头,10万多棵树被连根拔掉;50多部动力机械和所有农具被一扫而光,石磙、碾盘、水泥结构的渠闸被推出一里开外……”
“75·8”洪水,何以如此暴虐?
台风形成罕见的“75·8”雨量
在魏栓的记忆里,1975年的盛夏不同寻常,“俺这里夏天应该多雨,但那年邪乎得很,从7月就开始持续干旱,太阳像个大火球烧烤着大地,水库的水位剧减,坑塘也干了,庄稼都耷拉着叶子。群众很心焦,想着那年最大的事肯定是抗旱”。
8月4日,期盼已久的雨水终于落下来了。“很奇怪,那天的乌云成群结队不散开,动物的反应也异常,鸡不进舍,猪不吃食。水库的水浑浊起来,路上很多蚂蚁急着搬家。”魏栓回忆,上午8时许,随着闪电,半空突然打了个炸雷,轰隆隆响个不止。霎时,暴雨倾盆而下,几步之外看不见人。不到一顿饭的工夫,紧邻魏湾村的洪汝河便水浪迭起。“许多人跑进雨里大呼小叫,高兴得手舞足蹈,这场雨来得太及时了。”魏栓说,可慢慢地,人们不喊了,不跳了,看着茫茫雨帘发愣:这雨太大了,拿脸盆伸出去马上缩回来,已是满满一盆水……
人们还没有意识到,一场空前的巨大灾难正悄悄逼近!
此后的几天里,大雨终于引起了大家的惊慌,各地报警几乎打爆了驻马店地区革委会生产指挥部的值班电话:8月4日至5日,泌阳县各水库、河道水位急速上涨,大中小水库均达蓄水极限,7日上午泌阳河水突破防线进入县城,只有两条路可通外面;确山县三天降雨1100多毫米,山洪暴发,沙石滑坡,水库垮坝,恶浪吞没了村庄、军营、学校和工厂,京广线上一列火车被推出轨道;5日至8日,西平县两次出现洪峰,河水冲决多处堤坝;驻马店镇练河上游水库溃决,洪水倒灌市区,全镇居民投入抗洪抢险;7日,洪水穿越平舆县庙湾公社大街,几百名群众被洪水围困,情况不明……
遂平县亦处于万分危急状态!“6日下午5点多,很多人都看到天上出现了‘龙摆尾’。”魏栓说的“龙摆尾”,是在中原腹地十分罕见的自然现象——一种范围小、时间短的猛烈龙卷风,风速达每秒几十米至百米以上,如果旋到地面,会造成强大的破坏力。
暴雨仍在下,河水持续涨。8月7日,遂平县全城积水1米多深,交通、通讯全部中断,接着与上蔡、西平等地的电话也打不通了;8日,滔滔洪水淹没了遂平全境。“听人说,整个县城成了汪洋,水里只露出几个烟囱。”采访中,遂平县档案局局长张子明说。
“75·8”雨量大到何种程度呢?根据档案记载:“降雨具有历时短、强度大、范围广、组合恶劣等特点,主要集中在5、6、7三天。影响范围近4万平方公里。三天雨量大于600毫米的面积近1万平方公里,大于800毫米的面积约4130平方公里。暴雨中心最大降雨量泌阳林庄1629毫米,方城县郭林1517毫米。在降雨分配上,三天降雨主要集中在7日最后一天,而最大暴雨又集中在最后6个小时……”暴雨形成的原因是:“8月4日,第三号台风形成的低气压进入河南上空,与南下的冷空气相峙少动,为时三天。5日暴雨中心在洪汝河、澧河上游山区;6日暴雨中心转移到京广铁路东侧平原;7日暴雨中心又回到洪汝河、澧河上游山区……”
60多座水库失事加剧洪水灾害
“往事不堪回首啊。”随行的板桥水库管理局办公室主任付新喃喃自语。
通过板桥水库管理局多名同志的叙述,水库失事前后的情景逐渐清晰——
6日晚11时,水库水位达112.91米,而设计规定的最高水位只有110.88米;当晚,驻马店地区革委会召集驻军、水库和板桥公社负责人开会,宣布水库处于紧急状态,但对如何抢险,众人意见不一。
7日,驻马店地区防汛指挥部致电水利局、供销社、粮食局需要抢险物资,得到的答复是“没有铁锹、麻袋、炸药”;当晚11时5分,水位平防浪墙顶117.64米。8日0时,最大进库流量17000立方米每秒,1时防浪墙被推倒,1时30分,大坝溃决,4时,水库全部泄空,决口处冲刷成11米深潭。
“8日晚上11点我和地区领导上大坝,看见管理局一个人影都没有。”原板桥水库管理局副局长赵文范说,部队打了几发信号弹,可是全被风雨遮住了,远处的人根本看不见。到天亮,一看水库,哪还有水呀,库底的石头都露出来了,“大坝垮了,我脑子都空了”。
板桥水库垮坝发生在一瞬间,给当地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痕。据档案记载:“75·8”失事的水库不止板桥,“灾后统计,共有62座大中小型水库垮坝,加剧了洪水灾害”。
同时,据计算,“75·8”使得河南洪汝河、沙颍河和唐白河流域遭遇特大暴雨和洪水。此降雨三个流域共产生径流137亿立方米,大大超过了工程的蓄洪能力,洪水泛滥成灾。档案显示:“驻马店、许昌、南阳、周口地区和舞阳工区的29个县(市)、1100万人,1788万亩耕地遭灾。其中遭受毁灭性和特重灾害的约1020万亩;京广铁路被冲毁109公里,中断运输月余之久……”
抢险烈士永生全国人民支援
“我们永远不会忘记51名抗洪抢险英烈,他们为了救人和保护财产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他们是全县人民的好儿女。”张子明说。
洪水袭来,无数人挺身而出——
“75·8”灾难引起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和河南省党、政、军高度重视,也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
“那时的省会郑州,简直成了大饼、馒头的世界,都是发往灾区的救济食品。”河南省委办公厅的同志说,从省委机关到工厂、学校、街道,大家都接到了通知,家家户户领了面粉,再交回不限数量的馒头;各个街道办事处和救灾食品集中点上,大饼、馒头、饼干堆积如山,直接运往灾区。原驻马店地区档案馆馆长朱玉福当时在地区救灾办公室工作,奉命到省委报送材料时,看到大街小巷扯起了绳子,晾满了不计其数的大饼,忍不住热泪盈眶,“新中国的灾区群众真幸运啊”。
那些日子,洛阳、开封、新乡、安阳、信阳等各地城市、农村都在赶制熟食;合肥、武汉、石家庄等地的熟食品源源不断运往灾区;从8月9日至22日,卫生部、解放军总后勤部、北京、河北、山西、武汉军区、广州军区、河南军区及全国各地市的近200个医疗卫生部门派出3000多名医护人员抵达灾区,共治疗各类疾病59万人次,抢救危重病人2万多名;从9月1日至6日,空军出动飞机248架次,喷洒“六六六”粉农药200多吨,有效控制了250多平方公里的蚊蝇滋生……
水电部部长坦承:我应负主要责任
采访时,记者了解到这样一个细节:汛情发生后,国家水电部部长钱正英飞抵板桥水库不远的田地里,水库革委会主任张群生痛哭:“钱部长,我有罪……没能保住大坝,请上级枪毙我吧!”钱正英察看了垮坝情况,对张群生说了一句“跟我一起去向上级汇报吧”。
总结“75·8”大水教训,尤其是分析水库垮坝原因,成为此次会议的焦点。教训是沉重的:领导思想麻痹,缺乏应对特大洪水的准备;省水利局没有做好工作,对国家有关水库安全的指示贯彻不彻底、不坚决,没有吸取以往的教训;片面认为水库标准高,但实际上发现原设计洪水偏小,长期没有处理,甚至还列为安全水库;没有及早向下游发出警报,未组织群众转移;水库规划设计有问题,安全标准设计偏低,如溃决的石漫滩水库原设计标准500年一遇,但复核时只相当于100年一遇;当年河道堤防决口2183处,大部分质量不好;重建轻管,全省还有近400座小水库无人管理,防汛物资设备缺乏供应渠道,连几斤黄油、一根钢丝都解决不了,通讯中断严重;防汛指挥不力,甚至还做出了一些错误决定;水文测报部署不当,一些大型水库没有测验设备,事先缺乏测洪方案的研究安排,101个测报站中断报汛,造成紧急关头情报报不出,使防汛指挥机关失去了“耳目”。
据查,当时全国大型水库一半以上存在质量隐患,一半达不到安全标准,约3/4的安全保坝标准不够。在这种形势下,会议对“五五”计划期间全国水库和江河防洪做了细致要求:由水电部牵头,组织全国力量编制各省、市、自治区可能最大降雨分布图,提高水库安全标准;完成黄河、长江、淮河、海河、松花江等河道加固加高和治理规划;国家计委提前下达1976年水利基本建设计划,所有病险水库都要在1980年以前处理完;各地建立固定的防汛指挥部,配备专职干部……
从这些档案材料的记载看,国家无疑对“75·8”大水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令人欣慰的是,有关部门对客观气候的认识和反省同样值得关注。原驻马店地区气象局工程师黄志学认为,驻马店地处亚热带与温带过渡地带,热带台风极易侵入,同时受西北气流的影响,很容易形成大雨或阴雨连绵的天气,因此常年降水在800毫米和1000毫米之间。1975年夏,三号台风在东南沿海一带登陆,在华东地区偏东气流作用下,台风转向西北,从海上带来的大量暖湿气流在板桥水库一带形成积雨云团,加上错综复杂的地形诱因,从而形成了特大暴雨。“很惭愧,我们没能准确及时发出预报。”他说,“75·8”大水后,驻马店地区的天气预报、通讯等手段逐步得以改进,如1982年他们就准确预报出了7月21日将有暴雨侵袭,赢得了抗洪的主动权。
32年过去了,如今,遭受“75·8”大水的灾区面貌如何呢?
灾区蓬勃发展人民和谐安康
漫步在板桥水库绿树成荫的堤坝,踏上魏湾村通达的“村村通”公路,穿行在遂平县楼房林立的大街小巷,眼前一派祥和景象,根本看不出这里曾是一片被洪水摧毁成废墟的土地。
据付新介绍,复建后的板桥水库坝长由2020米增加到3720米,最大泄流量加大到15000立方米/秒。1991年淮河流域中上游暴雨成灾,板桥水库削减出库洪峰流量76.7%,大大减轻了下游压力;1992年汛期大旱,水库放水800万立方米,已开始造福群众了。目前,板桥水库闸门机电设备按规范及时进行检修和保养,机电设备完好率达100%,顺利通过了2005年度全省大型水库达标晋级检查小组的验收,并编报了《板桥水库2006年兴利调度计划》。“2006年,板桥水库水力发电460.75万度,水产捕捞66.5万公斤,综合经济收入50.65万元。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了。”付新透露,现在他们正申请建设一座防洪减灾纪念馆,让世人永记“75·8”大水灾害。
“俺村现在有2000多口人,人均收入1300多元。你看,那些楼房都是群众水后建造的第三代住宅了。在县、乡政府的支持下,村小学也盖起了教学楼。”魏湾村党支部书记魏世凯喜滋滋地说。魏湾村归属的遂平县文城乡也是旧貌换新颜:近5年来,该乡发展了马庄、上仓、前李、先庄、官庄等几个养殖专业村,培育了一批养殖大户,农民收入大幅提高;建成柏油公路、水泥公路15条,完成匹配资金300多万元;农业灌溉水利用率80%以上,全乡农业生产耕种机械化使用率100%;积极推行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农民参合率达到了85%。“尽管成绩不小,但困难也很多,如经济结构不尽合理,农业抗御自然灾害能力还很差,人民的生活还没有达到小康水平等,我们还需要更加努力啊。”该乡党委副书记郑伟自豪中难掩忧虑。
“喜看稻菽千重浪,历经风雨见彩虹。”张子明用一句诗概括遂平县洪灾过后30多年的蓬勃发展。有这样一组数字可以反映出遂平的沧桑变化:2004年,全县完成生产总值38.1亿元,比2000年增长42.1%;“十五”以来4年间投入1100万元完成中小学危房改造26700平方米;失业保险、养老保险金发放率100%;2004年,城乡居民储蓄存款余额达18.9亿元,农民人均纯收入达2392元……
徜徉在生机勃勃的遂平县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平坦大道,春花烂漫的街头游园,记者心头涌动着喜悦,也涌动着深切的悼念——为广场上挺立的英雄纪念碑上那一串串“75·8”抗洪英烈闪光的名字!
河南档案信息网:www.hada.gov.cn
编辑:魏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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