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在青海羊曲电站
2016年,在福建泰宁
2016年,在西藏聂拉木
在西藏
2019年,在九绵高速
陈宁生 中国科学院、水利部成都山地灾害与环境研究所二级研究员,波密地质灾害观测研究站站长。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委员,四川省学术和技术带头人,中科院特聘研究员,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获得者,先后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四川省科技进步一等奖、中科院科技促进发展奖一等奖等。
成都日报锦观新闻记者 吴亦铮/文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5月12日,第14个全国防灾减灾日,主题为“减轻灾害风险,守护美好家园”。本期版面我们关注“防灾减灾”话题,聚焦前不久荣获“四川最美科技工作者”称号的泥石流研究专家陈宁生。
在“最美科技工作者”名单中,陈宁生是特殊的一位,他的“实验室”是中国西部广袤的大地,他的论文也写于这片热土之上。在崇山峻岭中与泥石流打交道30余年,陈宁生的工作内容并不为公众熟知,但他创办的微信公众号“宁生与你话防灾”关注度颇高,累计已有几十万的阅读量,里面分享的防灾减灾、野外避险知识,很受读者欢迎。
今天,中国的地质灾害研究在国际上总体达到了先进水平,在局部领域达到了世界领先水平。这份成绩的背后,正是陈宁生这些美好家园的守护者们一生的坚守与奉献,他说,“或许一生隐于幕后,默默无闻,但这就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存在的意义。”
故事
▶从课堂到山野,与泥石流“共舞”
1985年,陈宁生毕业于成都理工大学地质学专业,成为一名高校工作者,在明亮的课堂将知识传递给学生。此时的他不曾想到,今后的人生会在崇山峻岭中与“泥石流”这个对他来说只存在于书本里的自然灾害结下不解之缘。1988年,陈宁生通过研究生考试,进入中科院成都山地灾害与环境研究所继续深造。同年,他来到山地所在云南东川蒋家沟设置的观测研究站工作,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了震撼一生的场景——泥石流暴发。
云南东川自古就有“天南铜都”之美誉,东邻会泽,南接寻甸,西连禄劝,北与四川省会东县隔金沙江相望。东川地理环境复杂,泥石流发育有数千年历史,全境分布有上百条泥石流沟,其中蒋家沟泥石流暴发频繁、规模巨大、类型齐全,冲击扇面保存完整,是世界闻名的泥石流天然博物馆。由于泥石流的堆积,河床不断抬升,蒋家沟泥石流形成区碎石处于特殊的临界稳定状态,常有“声喊则碎石崩流”的奇特现象。由于泥石流堆积,河床在数十年的时间里,已抬升了100多米高。人在沟底,犹如江河中的一粒沙。
每年七八月是泥石流的高发季。进入云南东川后,农田损毁、房屋被埋、铁路被破坏……许多泥石流灾害后的场景,映入陈宁生的眼帘。他没想到,没过多久,蒋家沟观测站旁,一股泥石流就从山顶像火车一样轰鸣着呼啸而下,此时他离这股泥石流只有几米距离,溅起的泥浆打湿了他的裤脚,扬起的碎石打得他生疼。
自然的伟力,让陈宁生惊叹兴奋,也带给他许多思考。泥石流会给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带来巨大的安全隐患,但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老百姓一时不搬走,就决定了与灾害共存的局面一时半会儿不会改变。作为一名科研人员,如果能够把泥石流的机制和成因研究清楚,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做好科学防治,有效地减少泥石流的危害,那该多好!
此时的陈宁生感受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为了这份责任,他在崇山峻岭中与泥石流共舞了30余年。
▶泥石流,很远也很近
对于今天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来说,泥石流是陌生的事物,离自己生活很远。但老一辈人对泥石流并不陌生,特别是那些生活在山区的人,或多或少都看到过泥石流。曾经,中国人将泥石流称为“蛟龙”,泥石流暴发被称为“过蛟龙”。每逢泥石流暴发,当地年轻人就会凑在周围,细数“龙头、龙尾与龙中”。在漫长的岁月中,山区里的人不断总结泥石流的规律,也尝试进行预警和规避,但因为缺乏科学有效的研究手段和防治手段,泥石流依然会时不时地给当地人带来巨大的损失。
泥石流真的离普通老百姓很远吗?在陈宁生看来,答案是否定的。地质灾害的研究与防治与每个老百姓都息息相关,只不过人与泥石流的交集,大多数时候是间接的,但透过中间环节,其实泥石流离老百姓的生活并不远。
中国西部山地分布广泛,河流落差大,成为世界上绝佳的水电站建设区域。溪洛渡水电站、白鹤滩水电站、乌东德水电站、向家坝水电站等,每一座水电站都为中国的经济发展、城市发展提供了坚实的电力供应保障。但每一座水电站的修建,都奋战着一群幕后科研工作者,而地质灾害防治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地处云南省巧家县与四川省宁南县交界处的白鹤滩水电站,建成后是仅次于三峡水电站的中国第二大水电站,首批机组已于2021年6月发电。水电站修建的区域,由于地质环境的原因,存在多处泥石流沟,如果放任泥石流任意蔓延,很可能将大量泥沙带入水电站的引水管道,进而给精密昂贵的水轮机组带来巨大的损耗,甚至会影响水电站机组的正常发电。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对泥石流进行疏导和引流。在陈宁生等科研人员的努力下,最终制定了一个排涝方案,将周围泥石流的排放口引流到了别处,这样泥沙排放就不会给水电站带来太大影响。
除了水电站,承载了我国重要卫星发射任务的西昌卫星发射基地也处于泥石流高发区,为了保障西昌卫星发射基地的安全运行,这里也凝聚了无数地质科学家的心血与汗水。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中国西部是旅游胜地,多山且地质地貌复杂,使这里也成为泥石流高发区。因此在景区开发、管理以及防灾减灾上,都需要进行科学的调研和管理,这样才能在充分展示青山绿水的美好时,将安全带给每一个游客。
▶30年,50万条观测数据
从1988年第一次见到“泥石流”到今天,陈宁生在地质灾害防治科研领域深耕了30多年。在这30多年中,他的足迹遍布四川、云南、西藏、新疆、甘肃、青海等20多个省市自治区,踏勘和研究过1万多处山地灾害点,收集了50多万条观测研究数据。作为地质灾害防治专家,近5年来陈宁生18次应急调查白鹤滩矮子沟、泰宁芦庵坑沟和樟木滑坡等突发山地灾害,不仅有效地反映了当地发生灾害的成因,也有效避免了“灾害链”的形成,为灾害管理和灾后重建作出了巨大贡献。
在无数陈宁生这样的科研人员的努力下,中国的地质灾害研究在国际上总体达到了先进水平,部分领域达到了世界领先水平。正因为如此,陈宁生也带队走出了国门,来到巴基斯坦、印度、尼泊尔等国,参与泥石流等地质灾害的调查与研究。
30多年里,陈宁生绝大多数的科学研究都是在祖国的广袤大地上完成的。作为一个“随时准备出发”的科学家,他随身“装备”都在一个简单的包里。这个包里除了最重要的电脑外,还有一台相机、一个水壶、一本地图集和一个野外记录本。多年来,陈宁生一直保持着做野外科考笔记的习惯。迄今为止,他已写完了几十个笔记本,这些笔记本记录了他的科考经历,也记录了祖国山山水水的变迁轨迹。
▶是科学家,也是守护者
常年的野外科考,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陈宁生遭遇的危险数不胜数。对他来说,印象最深的当属2005年在西藏皮达湖和龙巴萨巴湖进行排险的那一次。
皮达湖和龙巴萨巴湖地处海拔5600米的雪域高原上,属冰碛湖,风景如画,但周围的自然环境非常恶劣。由于全球变暖的缘故,进入21世纪后,许多高原冰碛湖迅速“扩张”,不时有溃决现象发生,给高原冰碛湖下游居民生活带来潜在危险。2005年,皮达湖和龙巴萨巴湖面临溃决,为了规避地质灾害,政府组织周边居民前往海拔更高处避险,他们只能居住在帐篷里等待险情排除。
随即,水利部组织专家前往考察,并给出排险方案,陈宁生就是专家团的一员。他们向湖区进发,马队走到海拔5200米处就已无力前行,专家组只能徒步前行到海拔5600米的皮达湖。接下来,几乎不停歇地连续工作了4个小时,导致专家团全员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陈宁生回忆说,“我们当时处于几乎瘫痪的状态,躺着不能动,感觉肺要炸开了,完全喘不上气,只能由两个老乡架着走。当时我就想,难道我快要死了?”
当地老乡扶着专家们一步步向山下走,每一步都代表着生存的希望更大了一点。到海拔5200米的营地休整时,整晚没有一个人能入眠,每15分钟就必须起身吸氧。虽然身体状态非常糟糕,但专家团必须尽快给出排险方案,因为临近9月,帐篷是绝对无法抵御高原寒冷的,必须彻底解决问题,让老百姓搬回家才能安然过冬。最后,专家团给出方案,利用进口挖掘机把冰壶挖了20米深,排除了险情,让老百姓都回了家。
今天回想起这次经历,依然让陈宁生心有余悸,同时依然认为自己做的事很有意义,“世界地质灾害防治看中国,中国看哪里?看西南,看四川。作为科学家,我觉得我另一个身份是守护者。或许一生隐于幕后,默默无闻,但这就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存在的意义。”
对话
逃生 垂直于泥石流的方向
记者:对于泥石流这种地质灾害,老百姓是否有必要去了解它?
陈宁生:我认为是有必要的,即便是对于生活在城市中,与泥石流距离很远的群众来说,依然有必要对泥石流有正确的认识,因为你很可能在外出旅游、野外工作时遭遇这种地质灾害,这时如果能够正确应对,那不仅能救自己,还能帮助更多人。
因此我们在中小学甚至大学,都一直在做科普教育,此外还有社区宣讲等,每年都会有几次科普专题会。我们将泥石流的科普知识制作成PPT教案,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深入浅出地介绍和解读泥石流的相关知识。比如遭遇泥石流的时候,该怎么避险呢?这时就不能顺着泥石流来的方向跑,和泥石流比速度,因为泥石流速度能达到每秒10米,和我国奥运健儿苏炳添的速度差不多,这个速度绝大多数人肯定是跑不过的。这时候的正确做法,就是朝着垂直于泥石流的方向跑,这样才能更容易获得生的希望。再比如,在楼房里遭遇泥石流,这时候不能往楼下跑,而该往楼顶跑,再等待救援……
此外,在PPT中,我们还加入了声音的科普,将泥石流的声音录进去,让公众了解泥石流的声音,如果在野外听到这些声音,就知道应该快速避险了。
新媒体为科普助力
记者:对这种科普,新媒体技术产生了很大的助力?
陈宁生:的确如此。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何向大众进一步普及地质灾害的知识。这样,一方面可以培养大众对地质灾害的了解,增加防灾减灾知识;另一方面,也能培养更多的孩子对这个事业感兴趣,为科研工作增加后备力量。
不得不说,新媒体平台的发展,让我这个设想成为现实。2020年,我在微信上开通了我的个人公众号——“宁生与你话防灾”,两年左右的时间里,我发表的文章阅读量累计达几十万人次。我从老百姓感兴趣的话题引入,用讲故事的方式来传递地质灾害的科普知识,这种深入浅出的讲解方式很受粉丝的喜爱,也为科学家将自己“高大上”的科研知识传递给更多的人,我算是做了一些探索。
何为“最美科技工作者”
记者:此次获评“最美科技工作者”,您怎么看“最美”?
陈宁生:我个人理解有三个层面。第一,我所从事的研究领域,虽然“泥石流”对大众来说还有些陌生,但这是防灾减灾的科研工作,归根结底是在做善事,善事一定是美的。
第二,防灾减灾不仅要注重理论和技术的研究,也需要注重应用,把理论应用到实践中去,解决实际问题。我觉得这个过程就是一个把论文写在祖国大地上的过程,就是一个实实在在静下心扎下根做科研的过程。这种学以致用、学而有用的状态,也是一种美。
第三,通过我们的研究和科普,让老百姓收获防灾减灾知识,直接、间接地加强我国的灾害防治能力,让天更蓝、山更绿、水更清、环境更优美,让每一个人都能够近距离拥抱大自然,这是最大的“美”。
手 记
4月24日,2021年四川“最美科技工作者”名单正式发布,共10人上榜,其中7人来自成都,他们当中有的致力于国家重大需求,自主创新突破核心技术;有的积极投身老年生命健康,奋战在医疗前线;有的数十年如一日,甘当保护国家和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幕后英雄——陈宁生就是这样一位幕后英雄。
在7位来自成都的“最美科技工作者”中,陈宁生是很特殊的。与大多数奋战在实验室中孜孜钻研的其他科研人员不同,陈宁生的“实验室”是中国西部这片广袤的大地。从1988年进入成都山地灾害与环境研究所至今的30多年里,陈宁生的足迹遍布四川、云南、西藏、新疆、甘肃、青海等20多个省市自治区,踏勘和研究过1万多处山地灾害点,收集观测研究数据50多万条。他所取得的研究成果在国内和国际的75个灾害点示范应用,产生经济效益450余亿元。
对于这些成就,陈宁生谦逊地表示:“研究‘泥石流’就是我的工作,大地与山野是我的实验室。我们从观测研究入手,然后加强防治,真正把论文写在祖国的大地上。”
中国是世界上地形地貌最复杂的国家之一,从青藏高原到东海之滨,海拔高低落差8000多米,辽阔的大地让中国有着壮丽的山河美景,但也因复杂的地貌,使得中国的地质灾害较为频繁。在陈宁生眼中,山河的壮丽与灾害共存,自己作为一名科学家,同时也是守护者。他说:“世界地质灾害防治看中国,中国看哪里?看西南,看四川。”
今天,中国的地质灾害研究在国际上总体达到了先进水平,在局部领域达到了世界领先水平。这份成绩的背后,是来自无数像陈宁生这样的“守护者”们一生的坚守与奉献。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