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大学的男教授,被发现死在了城中村的出租屋内,死时几乎全裸,姿势诡异,腿上套了网状的镂空黑色丝袜,床下有一套粉红色的女装和一顶金黄色的假发。
天字街的刑警迅速赶到,发现出事的房屋在一楼,阴暗潮湿,狭小逼仄,房屋设施简陋,仅一桌一椅一床,窗户用报纸糊得严严实实的。电器也只有一盏白炽灯和空调,灯光昏黄,空调老旧。
与糟糕的环境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屋子内部非常干净,水泥地板被擦拭得有些光滑,木制的桌椅光亮如新,居然让人有着“明珠投暗”的感觉。
椅子上放着一只黑色的皮质公文包,已经被打开,里面仅有一套男装,而现金钞票手机等不翼而飞。警察通过公文包里面的图书馆出入证确定了死者的身份。而桌子上放了一张纸和一支笔,纸上写了一串数字:6,3,10,5,16,8,4,2,1。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数字之间的距离也分毫不差。
“这些数字是什么鬼?”五十来岁的胖警察陈圆扫了一眼这些数字,粗看之下没法发现这些数字的规律。
“大学教授就喜欢搞这些高深莫测的东西。”他抱怨道,伸手去摸口袋里的香烟,突然想起这里是案发现场,又只好停住了手,心里一阵焦躁。
“何止高深莫测,简直心理有病。”新来的年轻警察汤巍附和道。
陈圆人如其名,胖得像球,讲话喜欢把嘴巴咧开,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而汤巍则是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斯斯文文的很有文艺范。
初步的调查很快出来了:死者是附近知名大学的资深教授龚伟,教的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被发现时死亡超过72小时,死亡时间约在4月17日夜晚8点钟~11点钟;在他的大腿根部发现了另一名男性的精液;脖子上有勒痕,下方摆了一根手机充电线,没有发现任何指纹;但是其他症状不符合机械窒息死亡的表现,现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由此,警方初步怀疑凶手想将大家往机械窒息方向误导;下一步是等待血液等化验结果。
一个好端端的人失踪了三天,居然没有人报警。校方的说法是这几天刚好没有他的排课,教师也不要求坐班,所以没有发现;他在学校里的人际关系极其简单,与任何人都不熟,没有私下往来。随后,陈圆带着汤巍走访了龚伟的家人。
出事的房屋不是龚伟的固定住所。他和家人住的地方,居然是很普通的老旧民宅区,步梯楼,四楼,两室一厅一卫的布局。龚伟虽然四十多岁了,但是一直未婚,跟自己的母亲住在一起。其父亲很早就去世了。
面对头发花白身材佝偻的瘦弱老妇,汤巍用尽可能平和的语言,向她讲述了龚伟出事的事情。老人的反应出乎意料:“死就死了,不要死在家里头就好了。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老人的声音尖利而且颤抖,手臂挥舞着,干枯的手掌直往下切,好像在虚空中切下了谁的头颅一样。
汤巍又继续问了龚伟的生活习性、当日的出行情况等例行问题。老人的声音很洪亮,凶巴巴的,提起儿子那是十足的厌恶。
而陈圆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观察着,龚伟的房间乏善可陈,无甚趣味,家具、陈设基本都是白色的,简直像雪洞一般,真是个枯燥乏味的中年单身男人。
而陈圆马上就发现,唯一的书桌下面有个抽屉,上了锁。
“请问能帮我们打开这个抽屉的锁吗?”陈圆问道。
“我没钥匙,随便你们打开!”老人白了一眼,没好气地说。
使用暴力打开这个抽屉之后,只见里面躺着一个厚厚的黑皮笔记本,翻开来后,发现里面有一半的纸张写满了数字,粗看之下没有发现这些数字之间有什么规律。而笔记本的封底夹了一张照片,是一个长相秀气的少年。照片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陈圆把这张照片给老人看,老人的情绪瞬间就崩溃了,开始嚎啕大哭,一张长满了皱纹的脸扭曲起来,像正被拧出水的湿衣服一样。
“这是我们家的奇耻大辱!绝不能被外人知道!”老人干枯的手臂伸出来,想将两个警察轰出门外!
面对此情此景,汤巍还想好言劝慰几句,但是陈圆示意他离开,并且自己率先走出了大门。汤巍也只好跟着出来,脚跟刚离开,大门就“砰”地关上了。
“陈哥,你怎么不多留一会,现在正是攻破心防的好时机呢。”汤巍埋怨道。
陈圆示意他不要说话,两人就在门口站着。过了十五分钟之后,从大门的门缝下面,移出来一张小卡片,汤巍大喜,忙走过去捡起来。根据老人提供的名片,他们很快找到了照片上的少年——当然,现在已经是中年人了。他叫李沫。
李沫身形颀长,面容清瘦,两鬓斑白,戴着眼镜,眉眼之间还保留着少年时的秀气,一身黑色西装剪裁得体,手腕上戴着名贵手表。递过来的名片上显示他是某知名电器公司的技术总监。
“龚伟去世了。”陈圆开门见山,眼睛直盯着李沫。李沫的眼睛里很快涌上了悲伤和震惊的情绪,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就调整好了情绪,用平稳的语调问:“怎么去世的?”汤巍向他展示了龚伟被害后的照片,简单说了下发现的经过。
“嗯,他是我的爱人。”李沫低下头,声音哽咽道。
两人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学,关系亲密,在高中的时候发展为恋人。这种不被大众认可的恋情,一直持续了十几年。后来李沫遵从父母的意愿,结了婚,妻子是著名医生,儿女双全,事业稳步上升。而龚伟一直单身,不肯结婚。
“我是工科生,很现实也很理性,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而龚伟是文科生,有着现代人不具备的浪漫和执着。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分歧。”
李沫有些遗憾,转过头去看看窗外,让我们看不见他眼角的泪光。
“那你知不知道这些数字的含义?”陈圆的眼睛里毫无波澜。他当了几十年的刑警,早看透世间百态。
李沫瞥了一眼对方写在纸上的数字,眼皮抬了一下:“这是冰雹猜想,一个很有名的世界性数学难题。”“冰雹猜想”,又叫3n+1、角马猜想,它的内容是:对于每一个正整数,如果它是奇数,则对它乘3再加1;如果它是偶数,则对它除以2,如此循环,最终都能够得到1。
汤巍很有兴致地摊开一张白纸,用了几个数字去计算,果然在经过几十轮的循环之后,密密麻麻的数字后面,都只得到1。
“没想到一个教马列的教授,爱好居然是数学。”陈圆的脸上似笑非笑。李沫的表情不置可否,像有一层雾一样笼罩着。
检验结果显示,残留在龚伟身上的精液不是李沫的。凶手另有其人。
城中村的监控很不完善,龚伟的手机已经被刷机了,查找不了定位。陈圆他们经过对周边的群众进行走访,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原来住在那里的那个是男的啊,我一直以为是女的,披着大波浪卷发,穿着丝袜的……”
“我每隔两三天就看到他带着不同的男人回去,注意,是不同的男的哦。每次进去一个多小时吧他们就走了。”事发屋子的对面有一家小的便利店,店主是个卷发的八卦男人。但是事发当日他带着妻女去医院看望岳母了,未开店。
“这些男的嘛,什么样的都有,没啥印象,哦,好像都戴眼镜,一看就是文化人。”
戴眼镜就等于有文化?陈圆在心里嘲讽了一下,这大概就是低学历的人的自卑感。而汤巍心里却“咯噔”一下,脑海里闪过李沫那戴着眼镜的斯文模样。
不会吧?!调查到现在,陈圆他们基本可以确定:
这个叫龚伟的知名大学教授,喜欢在课余的时候踱步到城中村,与不同的男人约会,解决生理问题,就是不知道有无金钱交易。凶手大概率是临时起意,谋财害命——虽然龚伟的手机加现金,数额不会超过五位数。查找龚伟的手机通讯记录之后发现,当天与他通过电话的人有五个,其中一个是学院的教导主任,一个是大三的学生,另外三个是社会人士。
经过调查,教导主任当天是想商量下调课的事情;而那个学生,是因为挂科了,想咨询补考的事情。
“小汤,我们去那边走走吧。”在龚伟的教学单位走访了一遭之后,陈圆和汤巍走出办公大楼,陈圆的脸上,有深深的疲惫感。
这所大学历史悠久,处处可见参天大树,有些道路上浓厚的绿荫遮天蔽日,竟然有阴森之感。陈圆对这里的环境欣赏不来,把手掏进口袋,就想往路边的大榕树走,汤巍急忙拉住了他,两人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一个吸烟点,两人便坐在小棚子里,以松弛的姿态抽起烟来。
吞云吐雾之间,两人低声谈论了下案情。汤巍给他看了下手机上的群消息:
“名校教授是色情狂,表面道貌岸然,实际上在城中村MY。”
“警察在周边走访……”旁边还有若干照片,包括龚伟的一些生活照。
龚伟的生活极其简单,所谓的生活照就是上课的照片。这个老师作风平淡,没有特别出格的地方,不算严苛也不会放水,长相也普通,不会引起女学生的绮丽遐想,所以他的上课的照片,只是期末考试划重点的时候,站在黑板旁边不小心入框的照片而已。
真是相当无趣。
没想到案件这么快就泄露了,不会是那个挂科的学生吧?舆论带来了无形的压力。怎么应付舆论自有其他同事操心。陈圆皱了下眉头,刚想打道回府,突然在一片烟雾缭绕当中,看到了一个白衣美女。
“你好,我是龚伟的前女友。”那女子径自走过来,盈盈笑道。陈圆只觉得一阵晕眩。龚伟不是断袖吗?怎么还有前女友?我是查案的不是查八卦的啊。
这女子自称叫张菡,比龚伟和李沫他们低一两届,在和龚伟交往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两个男人的关系。纠缠了几年之后张菡退出了“三人行”。目前她也在这所学校任教,教的是英文。
“不是吧?你已经四十几岁了?”汤巍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眼前的这个女子面容姣好,身姿窈窕,一袭白裙衬得她高雅大方,怎么看都像三十岁的人。他又想起龚伟死前的面容,不禁感叹岁月对男人的残酷。
张菡坐下来,从小巧的流苏包里掏出一根香烟,陈圆掏出打火机,张菡却说不用,再次慢悠悠地掏出一个精致的金光闪闪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喷出一片白色的轻纱,然后开口了。
当时我和龚伟、李沫都是学校话剧社团的成员,几乎每个月我们都会排练一个新剧目,通常李沫是男主角,我是女主角,龚伟是编剧。每个星期我们所有社团的成员都会小聚一下,讨论下剧本啊排练啊什么的。
学生活动中心的三楼,有一个小舞台,是我们的大本营。有段时间,龚伟编了一个单元剧,名字叫《七情》,一共七个小剧,分别以喜、怒、忧、思、悲、恐、惊为主题,每一个小剧都是别出心裁的爱情故事。
这个单元剧我们演了大半年才演完,场场爆满。后来这个剧变成了学校里面的经典话剧,还拿过省里的奖。我们三个也都出名了,人称“话剧三侠”。每次别人问龚伟,哪里来的创作灵感,龚伟就会搂住我,说我是她的缪斯。
有一天晚上,我们一群人在三楼排练。排练完已经将近十点,人群散去,各归各位。龚伟说他留下来收拾场地,于是我就先走了。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我突然想起来要把演出的裙子拿去改改,于是又返回了三楼。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小舞台的灯还亮着,仿佛一片漆黑的大海上,一个离群的孤岛。孤岛上有人影晃动,正是龚伟和李沫。
好奇心攫住了我,我溜到舞台旁边的杂物箱,盯着舞台上的动静。
只见龚伟在小黑板上写了硕大的粉笔字:“冰雹猜想”,说出任何一个正整数,如果是奇数,则3n+1;如果是偶数,则对它除以2,如此循环。
李沫于是说了“6”,按照这个规则,龚伟依次在黑板上写下了“3,10,5,16,8,4,2,1”。
接着李沫又说了“10”,两人经过一番计算,黑板上又是密密麻麻的一片数字。毫无例外,最后还是得到了1。
我蹲在纸箱后面,蹲得脚都麻了,心里想:大晚上的这两个男人居然在玩数学,真是无趣啊,刚想站起来,却看到龚伟在最末尾的1后面,划了一个箭头,写了两个英文单词:“The one”。
盯着这两个字,我想起来一件娱乐八卦来。当年刘銮雄追李嘉欣的时候,曾经在她生日当天在十几份报纸上刊登广告,上面写着“祝李嘉欣生日快乐”,中间还有两个英文字“the one”(唯一的爱),其他地方就全部是空白的。有人预估过这广告费得花300万港元。
从此,我就牢牢记住了这两个英文单词:The one。
我心里想:这是最新的剧本吗,还挺有意思的啊。刚想站起来喝彩,却看到龚伟扔下了粉笔,走上前几步,握着李沫的手,双目含情,温柔地说道:
“无论起始的数字是什么,最后都会得到1,就好像我们之间,你就是我的the one。”
随后两人深情拥吻。
后面的画面我已经不敢看了,把整个身躯都埋在了纸箱后面,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现在想想,每次龚伟和我约会的时候,总会捎上李沫。我开始还以为那是兄弟情深,怕李沫一个人待宿舍里寂寞。碍于李沫在场,我们和龚伟的肢体接触,几乎只是少量的牵牵手,碰碰手指尖。
我道是才子矜持,怕唐突了佳人,原来李沫才是那个佳人!
我不是他的缪斯,李沫才是。
年少无知的我,以为这是一场恋爱比赛,只要我够努力,就能把龚伟掰直,于是开始争风吃醋,胡搅蛮缠,甚至假装大度,为他们幽会把风……种种无知往事,不须细说。
后来我出国留学了,和龚伟也分手了。临行前,我给李沫介绍了一个女朋友,就是李沫现在的老婆陈素。
汤巍刚想说:“这有点缺德吧。”
孰料张菡说:“现在两口子恩爱得紧。李沫是双性恋。”
她把手里的香烟摁到旁边的砂石上,继续回忆道。
李沫结婚后,龚伟一气之下组建了一个后宫团。有一次开完学校的会议之后,龚伟还抓住我炫耀了一把。我扫了一眼那些照片,每一个都戴着眼镜,眉眼之间有些像李沫。其中还有一个是我学弟。
我心里有些哀伤,果然李沫是他的the one。
陈圆突然心里一动,这是一个突破口!
去调查当天那三个与龚伟通过电话的社会人士的同事也回来了。他们综合了一下信息,顺藤摸瓜,很快就描绘出龚伟后宫团的半壁江山,再经过调查,走访,圈定了三个嫌疑人:吉他歌手、桶装水搬运工、杀鱼叔。这三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都比较牵强。
吉他歌手,27岁,相貌偏欧化,戴无框眼镜,一头长长的黄色卷发,4月17日晚上与乐队在某酒吧有演出,但是表演在晚上11点才开始,他是10点50分才到达,对之前的行踪讳莫如深。与龚伟的通话内容是约见面的时间,但是吉他歌手拒绝了他。
桶装水搬运工,53岁,长相斯文,戴老款金边眼镜,五大三粗的,说案发时间他在街上溜达,没有目击证人。与龚伟的通话内容还是约见面,但是搬运工拒绝了。
杀鱼叔,39岁,皮肤白皙,眼神温柔,只是手起刀落杀鱼的时候干脆利落,身上有一股浓烈的鱼腥味。案发时他在打麻将,然而有人说他中途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一个钟头后才回来。对于目的地他不予提供。
从职业、年纪、收入各方面看这三个人的差异都很大,龚伟的口味果然不一般。吉他歌手比较含蓄,说与龚伟的关系是露水情人;桶装水搬运工说两人是炮友;杀鱼叔说是收钱被嫖。难怪龚伟看起来挺穷的样子,原来钱都花在这上面了。
经过一番审讯,杀鱼叔终于松口承认那天他去过龚伟的出租屋,但是也只是当了回炮友。期间他们玩了一次SM,是龚伟主动提出的。道具是一根很细的塑料绳,从普通的跳绳上面拆下来。杀鱼叔用绳子勒住了龚伟的脖子,以此增加快感。事后,龚伟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勒痕。
“肯定不是我杀了他,”杀鱼叔说,“我是杀鱼的,下手很有分寸的。”事成之后龚伟付了嫖资,是平时的三倍。杀鱼叔表示很满意,按照龚伟的吩咐,将那根绳子带回家了。
难道他说谎了?杀鱼叔出示了龚伟给的钞票和那根绳子,否认他是杀人凶手。
而龚伟尸体上的勒痕很深,难道杀鱼叔走后还有人进去?残留在他身上的精液又是怎么回事?
DNA检验结果出来了,残留在龚伟尸体上的精液,并不属于这些人。而法医给出的最终结果,显示龚伟死于中毒,毒药是氰化亚铜。这是一种剧毒物质,并不受国家管制,法医推测是氰化亚铜暴露在空气当中,产生了大量有毒气体,导致龚伟死亡。
原以为可以峰回路转,结果再一次陷入死地。世界上有那么多结不了的案子,或许这个就是其中之一吧。陈圆绝望地想。
他退出房门,确认了一遍门口上的医生牌子:“陈素”,是这个医生没错。于是他又走进去,迟疑着要不要换个医生。那医生带着口罩,后面挽着发髻,从眉眼看十分艳丽,一双大眼睛盛满了动人的秋水,然而眼神相当冷漠,她拿笔指了指桌子前面的纸牌字,只见上面写着:
“妇科有男医生,男科也有女医生。这很正常。在医生眼里,你们都只是患者而已。”
想来是和陈圆一样有疑虑的患者太多了,医生只好写了这个牌,免得一再解释,浪费口水。
陈圆笑了一下,坐了下来。陈素打开他的病历本,把他描述的病情都写了一遍,随后指了指旁边的小房间:“进去,脱裤子。”她的语调平静得就像在说“吃饭”一样平常。
陈圆照做了,陈素戴上手套,蹲下来,观察了一下陈圆的那个部位,又用手摸了一下——陈圆差点就起反应了,脸憋得通红。陈素习以为常,当作没看到,然后告诉陈圆在哪里能检测精液。
这个检查对他来讲已经是家常便饭。不就是关小房子里看色情照片手淫吗。只不过这一次他选择了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陈素那美艳的眉眼,脑补出一个穿着风骚的舞女形象来……将那管白色液体握在手心的时候,陈圆按照指示将它放在陈素办公室隔壁的检验台上,那里还摆放着其他患者的待检验精液。
陈圆盯着它们,突然心里一动:一直以来大家都认为残留在尸体上的精液是犯案时的产物,难道就不能是从其他地方弄过来的吗?
警方迅速调整了侦查方向,调出了本市医院当月所有做过精液检查的人员,试图做DNA比对。
陈素自然也成了重点调查对象。没错,她就是李沫的妻子。汤巍为她画了一幅犯罪流程图:犯罪理由是“情”字,而且医生的职业让她很熟悉这些化学物品,事后再弄点其他人的精液到案发现场,混淆侦查方向。
一般来说,凶杀案的犯罪理由无非三个:情、财、色。之前大家以为是“财”字,现在看看,搞不好是“情”。
“你觉得我是凶手吗?”陈素站在陈圆的面前,摘下了口罩——在她伸手解下口罩的那一刹那,陈圆的心竟然一阵慌乱,期待中的绝色美女就要出现了吗?
一秒钟后,谜底解开,竟然连汤巍都吸了一口气:美艳,性感,不可方物。完全符合陈圆心中的想象。
汤巍瞥了一眼陈圆的表情,觉得还是由他开口说点场面话。
岂料陈素很平静地说:“你觉得我会这么傻吗?那不是一查就查到我身上?”
接下来的陈素的话,让警方目瞪口呆。“龚伟这个人,我认识,而且认识很多年了。我知道他一直痴恋我丈夫,但是我丈夫是很有家庭责任感的人,他选择了我和我们的儿女,早在两年前就跟他淡了联系。”
其他调查也显示这两夫妻看上去很恩爱,没有家庭矛盾。这和大家对“同妻”的刻板印象不同啊。
调查结果出来了:一番劳劳碌碌之后,很遗憾,并没有查到。信息科破解了龚伟的个人电脑密码,在里面看到了大量的日常教案,除此之外,还发现他在半年之前就购买了少量氰化亚铜,虽然到目前为止没有查到他想轻生的痕迹,但是搞不好这就是一次自杀,只不过是被人更改了案发现场?
那么,为什么要对案发现场动手脚呢?
陈圆他们再一次陷入了云雾当中。要知道,世界上不会有完美的犯罪。就如同没有解不开的数学题——世界性数学难题之所以还没有解开,不是解不开,而只是还没有解开。
半年后,市区一起普通的盗窃案,意外让这个奇怪的案件拨云见日。小偷叫张威,是流窜在城中村一带的地痞流氓,有多次进宫历史,罪名一般是盗窃。在看守所羁押的时候,有个民警无意中听到他跟其他从犯的对话——
“威哥,最近怎么好久没看到你了?”一个瘦瘦弱弱的黄毛小子对张威说。
黄毛小子撺掇了没几下,张威就讲述了下他的狗屎运:
四月份有一天晚上,他在街上溜达,想找找没上锁的摩托车啥的,突然有个一身华贵的女人走过来,要跟他谈交易,开价很诱人,而交易的内容竟然是……
“于是我就损失了一点‘精华’,男人嘛,那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哈哈哈哈。”
那民警心里一动,想到了好朋友汤巍半年前的那个案子,联系了下他——
DNA检测结果显示,残留在龚伟身上的精液,正是这个小偷的。
至此,峰回路转。
警方紧急找到了陈素,刚开始她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直到警方向她出示了案发前半个月,李沫和龚伟坐同一天的航班去北京的证据,陈素顿时方寸大乱,右手张大五个手指,以指做梳,将一头秀发拨乱,眼睛瞪得更大,脸上是被背叛后的愤怒、悲伤……
“他说他去北京出差,第二天就回来……”
而警方接下来,展示了李沫先一步提供的口供:
当时,龚伟说要去北京玉渡山殉情,我不放心,就紧跟着去了。北京是我们认识的地方,玉渡山是我们的定情之地,3月17日,是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在酒店里面,龚伟掏出了一个特殊装置,上面是一个透明的面罩,底部放了一个塑封好的黑色盒子。他告诉我,这盒子里面放的是氰化亚铜,只要按下这个按钮,把氰化亚铜释放到面罩当中,将鼻子和嘴巴凑上去,马上就死了。
他想自杀。工作不顺,感情不顺,他自暴自弃了那么多年,是时候了结了。
经过我的劝导,他放弃了自杀的想法。我们第二天一起去了颐和园,本打算第三天去玉渡山看桃花的,我因为工作的关系就先回来了。
4月17日,是我的生日。我按照一个月之前的口头约定,于晚上7点钟买了个小蛋糕,来到了龚伟在城中村的出租屋。——我们整个月都没有通过任何形式方式进行联系,这是我们的默契。一点也不像现代人啊。
龚伟果然在那里。他穿着一身女装,绷得身上的肉呈环形的条状围在身上,好像挂了几个游泳圈一样。察觉到我的异样目光,他自嘲了下:最近是有点胖了,胖点好,飞到天堂的时候飞不起来,就能留在人间看你了。
我说你别这样说话。今天我生日,你说点吉利点的,留个美好回忆。
龚伟点点头,拥抱了一下我,说:行,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知道你选择了家庭,选择正常的人生道路,可是我不行,我做不到。你看看,我和那么多的人睡过,我把自己弄脏了,我再配不上你,这样我就能说服自己离开你了……
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话。我之前已经听他说了很多次了。我无法渡他,只能自渡。
大约逗留了半个钟吧,我就走了。我要去十分钟车程外的蛋糕店,拿妻子定好的蛋糕。回到家,我需要配上笑容,扮演一个慈祥的父亲,一个体贴的丈夫。学生时代的舞台生活,赋予了我足够的演技。
我不是龚伟面前,那个软弱天真的书生。
我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下来,在驾驶座上,隔着车玻璃,是万家灯火,是车水马龙,是俗世的繁华,可是我从未真正融入其中。我只想成为玉渡山上,桃花树下的那个文质书生。
为什么我一开始没有说我那天见过龚伟呢?因为我答应过陈素,不再和他联系的。
而陈素是这样描述那天的情景的。
晚上8点10分,我按照一个月前约好的时间,找到了城中村的那间出租屋。——嗯,一个月前,我在上班的时候收到了龚伟的信,信是从北京寄过来的,里面有一张明信片和一张纸条。明信片是写给李沫的,而纸条是给我的。纸条上只写着“陈素小姐:请于4月17日晚上8点10分于XXX相见,有要事相商。勿告李沫。”
龚伟这个人,我之前见过,断定此人不坏,理解李沫对我和孩子的珍重,所以即便是晚上单身赴会,我也觉得并没有危险。
屋子的门只是关上,没锁,我推开门进去,里面只亮着台灯,四周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开了排气扇。我骇然地发现,龚伟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了呼吸。他的床头放着一个特殊的装置,只看一眼,我就发现装置的底座上写了李沫的名字。而桌子上还有一个吃到一半的小蛋糕,蛋糕旁边还有一张纸:再见,吾爱。我需毁了你。落款是“李沫”。
于是我断定是李沫杀了龚伟。
作为李沫的妻子,我很明白龚伟的痴缠让丈夫很痛苦,丈夫有时甚至会说:要不我杀了他。
种种过往,让我心潮难平。犹豫了一刻钟之后,我决定帮助丈夫销毁证据。
我消除了所有地方的指纹,扔掉了蛋糕、纸条、避孕套。为了避免龚伟身上还有李沫的精液——天哪,我不知道李沫有没有背叛我,或许是吧——可是我不在乎了。这是一场婚姻保卫战,我不能输。
我匆匆出门,在一条僻静小巷找到了一个男青年,用金钱让他协助我徒手取精——过程中的不快,就不需要多说了。
就这样,我成功迷惑了警察。
陈素笑笑,脸色苍白,眼神一下子就失去了神采:“我希望我做这一切都是有价值的,现在想想,不过是龚伟这个天才编剧,导演了一场戏,让我和李沫往下跳。这半年里面,我和李沫都心照不宣地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假装一切很好。可是啊,自欺欺人而已。”
那张写给李沫、但寄到陈素手里的明信片,上面绘了玉渡山的桃花,背面用很工整的正楷写着:
“来到玉渡山,遇见残雪。想起了你。
每一片雪花,不管从天空的哪一端落下,任她在空中如何翩跹,如何被风托举又放下,任她经历了怎样的沉浮,大地始终是她唯一的家,是她唯一的归宿,就像我和你。
这就是冰雹猜想的意义,这就是我爱你的证明。
死亡,是最好的论证方式。”
——时隔半年,李沫才看到这些字,想起斯人斯貌,不禁崩溃大哭。
这是世界数学谜题的死亡论证法。
是的,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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